穆逾兮开始回想自己的一生。
七八岁读完了圣贤典籍,十一二岁突然得知自己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十六岁逃婚出走,在某个雪夜于一个破庙遇到了一些朋友,然后跟着他们游历诸国,又为一个女孩折下一枝梅花,直到走到一个叫覆船山的地方看到他们大打出手,才晓得世上真有精通术法的神仙。
再后来便是山上血流成河、山下烽火狼烟,自己又只好一路躲避战乱逃回家乡,娶妻生子苟全乱世惶惶终日。
可自己终究是见过不一样的风景,岂会甘心一直待在地上仰望天空?
如果能好好活着,谁想就这么死去?
穆逾兮当然想活着。
他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的不满,没能逛遍世界没一个角落。他还想去天南的阅微书院和贤人君子们理论一二;想去大泽找那臭牛鼻子的老道士打上一架;还想去无量寺敲敲方丈住持们的脑袋;还要到东陆告诉黎民百姓他们的未来天子是如何荒淫无度;更想去朔北,瞧瞧雪原之后会有怎样的天地。
于是有一天,他再次离家,求仙问道。
可即便他后来结成金丹,脱胎换骨、改换容颜,但他现在仍旧要死了。
穆逾兮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把剑,正在缓缓拔出。
他能感觉利剑离体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随之离去,那个金丹,也正在分崩离析。
他认得那把剑,那是师祖留在山门的仙兵,名为“斩红尘”。初入山门之时,那人便是用此剑,斩断了他的尘缘因果。
他也认得持剑的人,她应是自己的枕边人,名叫姜尚凰,穿着那件碧绿嫁衣,头戴花钿以及那根凤钗。
本来过了今夜,他二人就能名正言顺地结成道侣,双宿双飞……
耳边突然有破空之声响起!数道流光划破夜空,裹挟着仙剑、佛珠向他二人袭来!
而那持剑女子竟是站在原地,横剑在侧,任由鲜血滴落剑尖,任由清泪滑过脸庞。
穆逾兮一握虚空,有一把古朴黑色长剑凭空出现在手,他剑不出鞘,直接向那重伤自己的女子斩去!
就在此时,地面轰隆作响,穆逾兮用余光就能瞥见院墙砰然倒塌,一个壮如山岳的巨大身影缓缓升起遮住了月光,取而代之的是它绽放金光的蛇瞳!
他手中的剑,偏了。
那股剑鞘也藏掖不住的精纯剑气与浑厚杀气,化作一股细小却凛冽至极的风刃,擦过女子的发梢,带着几缕青丝,劈向她身后的黑暗。
那阴影中,传来数声闷哼,溅起数道血花。
穆逾兮一剑递出,借势向前迈出数步,将穿着钗钿礼衣的女子扑倒在地。
女子惊慌失措,眼里满是惶恐,用手中剑柄抵在自己曾以身相许过的男子喉间。
穆逾兮能听见她不安的喘息,能看见她胸脯不停的起伏,能嗅到她的发香,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他粲然一笑,想起多年之前的那一晚,好像也是这般情景。
可时过境迁,世事难料,与那晚相比今夜有太多的不同。
没有那么多人冲向他俩,也没有那么多惨叫哭喊,更没有那么多血从自己胸口涌出,浸湿她的衣裳……
他眼前渐黑,瘫倒在女子的怀里。
最后连软玉温香也感受不到了……
……
南邙国升元七年七月七日夜,刚在战乱后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乐业了几年的南邙国百姓,都在喜庆祥和里过着七夕节。
尤其是邙山周围的州郡乡镇的百姓,过得分外热闹。今日不仅开国皇帝登山赴仙人盛宴免去了三年赋税,而且到了夜里还能看见每座山都灯火通明、流光溢彩。
邙山主峰翠云峰的山顶上,一处峭崖边上,站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男子,生着对尖钩眉,一双眯缝眼,身穿雪白襕衫,手摇一把山河扇,带起清风吹得逍遥巾所垂两脚在身后飘摇。
他开口说道:“陈兄不去追那人?”
另一位男子本还在把玩怀中一位衣不蔽体的女子的脸颊,听有人出声坏了自己兴致,有点恼火,一把掐出怀中丽人的脖颈,不顾她的哀嚎乞怜,见她丢入崖下。
见有一巨大黑影将那女子吞没,他嘴角上扬,开口说道:“贤弟说笑了,我何时缺过女人?走了一个自然会有下一个。”
这位一身鲜红蟒袍的男子双手负后,抬头看向夜空中一抹划破天际的赤色流星,他轻蔑说道:“女人,脑子都不好使。待我回了东陆,自然有法子让她安分。”
山脚小镇的上空,绽放了几多绚丽的烟火,点亮了昏暗的夜空。
虽相距甚远,但二人意念微动,便能听得明白,是镇中一殷实门户,看不惯山上流光溢彩的场面,自己掏钱为山下百姓助兴、也好撑起自家排面。
看着万家灯火,他们神情有些玩味。
“真不明白为何我们非得照拂这些蝼蚁。”蟒袍男子嗤笑一声,说道:“俯视地面,岂不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