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自己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利用宋谌章的善意,就这么看着他犹豫徘徊,看着他为了自己心神不属,自己若远若近的,清高做作的令自己都厌弃。
梁秋延平静地转开眼。
苻子扬的死讯传回来的时候梁秋延和宋谌章大吵了一架。
梁秋延一辈子都没像那天那样失态过,可能那也是豫章郡王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
太多的口不择言,两个文采斐然的少年在冲动下真的可以字字如刀,直戳心肺。
有人以此做局,原本与宋谌章毫无关系,偏偏因为梁秋延,宋谌章一脚踩进去。
梁秋延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想明白,容昭当年就是因为宋谌章误闯进他的圈套里,才会在太子内禅前,能硬生生扣下一个郡王不臣。
送上门的把柄,递到手里的罪证。
到底还是自己害了他。
容昭做局让苻子扬客死异乡,从头到尾谋的都是军权。西府的军权,陈烬彦手中的军权。
梁秋延少年时看不懂,只以为那是冲着宋谌章来的,要构陷郡王。
建康里早有豫章世家的流言,说宋谌章衣冠风流,是临川宋氏最后的世家子。这话诛心,因为世家是太子的底盘,使兄弟相间,又是太子与同母的阿弟。梁秋延当时真的以为苻子扬的死是旁人为了栽给送谌章。
所以梁秋延才会又急又怕。
所以梁秋延才有幸听宋谌章问他,“你以为你是谁。”
宋谌章漠然看着他,带着骨子里的傲慢和冰冷的嘲讽,“梁秋延,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有多重要。
你就是这么重要。
宋谌章心里又冷又热,宋谌章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他对梁秋延,比自己以为的更认真。
梁秋延终于冷静下来。
是的,自己什么都不是。
是他自作多情想太多。
这样正好,梁秋延想,自己也该清醒清醒了,不然都忘了自己是谁。
梁秋延想起梁楚和他说的,本心啊,活着活着就忘了。
梁秋延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一个人。
什么同窗什么知己什么至交好友,到最后夜深人静,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没有谁是谁生命中不可取代无法失去。
梁秋延想想这一年所有的心情,是他魔障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
本就不该前进的关系,退回来才是正途。
梁秋延也开始试着欣赏教坊司的舞曲了。
郡王风雅,歌舞一道梁秋延是不及的。梁秋延一旦在什么事情上下功夫,入门还是很快的。于是宋谌章转身发现梁秋延也开始沉迷教坊司的时候,气懵了。
宋谌章把教坊司拉黑了。
太子大婚的时候宋谌章眼睁睁看着梁秋延在席上哼着小调,和的是台上的曲子,有种漫不经心的优雅从容。
卫时在旁边感叹,“平生得遇梁长行,始知笔墨无增矣。”
梁秋延是真正书中笔下的少年,一身风骨,满袖风流。
卫时和梁绍说小话,也没背着宋谌章,郡王于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如见景朝。”
梁秋延在太学时候的美名便是有前朝况味,柔弱在身,风骨在心。
建康子弟对书本古籍中巍峨壮阔的长安城总有一种情怀与向往,梁秋延符合所有长安公子的想象,合该是那个章台走马的少年。
宋谌章想,自己大约是醉了。
放不下就是放不下,那也就不必放下了。
宋谌章想起卫皇后和他说,天大的祸事,有母后在。
宋谌章忽然就更深刻地理解了梁秋延。
梁秋延和他说,“我不敢。”
宋谌章当时只是抓了他的手,一句话都没说。
宋谌章知道自己是紧张的,“你信我。”
梁秋延眼尾天生是上挑的,绮艳含情,魅惑人心,“你信么?”
宋谌章知道,自己其实是不信的。
母后能让他相信,可自己是不值得梁秋延相信的。
崇德殿里,宋谌章想,这该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梁秋延了。
其实这应该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很多人,这么多人里,梁秋延能分得一分心思,宋谌章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梁秋延的感情。
宋谌章没想过今日这官司是梁秋延来打。
梁秋延不该这么早跳出来的。
梁秋延是梁楚之子,永宁街出身,如今的局势,只有他在低调平安地熬两年,日后自有太平前程。
现在和陆照临在殿上这样争辩,入了多少人眼。再快的青云路,抵不上平稳的进身阶。宋谌章有一瞬的恍惚,梁秋延有几分是为了他呢。
宋谌章想,梁秋延就是这样会行险的人,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
年年柳色,霸陵伤别,宋谌章手里折了一枝,想想又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