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断灭般重重跳跃了一下，落入秦君凰无底般的灰白色眼瞳中化为虚空。她保持着抱臂靠桌的姿势，看着琉璃窗上摇曳的月光树影，深紫色的眼皮遮住了眸子里异样的闪光。

    “尉迟少主很喜欢拣别人的痛处问个不停么？”良久，她张开淡紫色的薄唇，吐出极其淡漠的声音，“不是个好习惯。”

    “何况你认为我不会懂。”尉迟霜华修长的指节在桌面上轻敲，应和着窗外遥远叮咚的鼓漏声，“我想我的确不会懂——我娘亲去世的时候，要我剪下她一缕发丝作为留念，我都没舍得。”

    秦君凰缓缓转过视线看着他，他侧着脸，俊朗的面部线条如同削雕精致的雕像一般，但是沉静的眼神似乎有哀伤的闪光。

    “秦姑娘挖出你母亲心脏的时候，是何种心情呢？”尉迟霜华继续淡淡道，顿了顿，叹了口气，自嘲般微微一笑，“我假正经又多话，揭开别人的伤疤就不放，这样的我，秦姑娘恐怕十分讨厌吧。”

    “我不会对收留我有吃有住之人说讨厌的。”秦君凰将肩前一缕暗蓝色长发捋到底，“……尉迟少主的丧母之痛，肯对我一个几面之缘的陌生人说出，是莫名的信任，还是……”

    “我知道失去母亲的心情，不觉中与秦姑娘贴近一分而已。”尉迟霜华立起身，向秦君凰微微颔首，“而作为封刀会的少主，即使我心中哀痛得被挖掉一块般，也不能表现出来，我必须是波澜不惊、风度翩翩的尉迟霜华。”

    秦君凰静静地看着他，又听他淡淡道，“封刀会的人，在世人眼中，就该是这样。”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秦君凰眯起眼睛，月夜静谧，只有沙沙的风吹疏叶的声音掠过窗外，地上的月影应是又凛冽如霜了几分。

    “不好意思，我在门外静立之时，听到了秦姑娘的低语。”尉迟霜华歪歪头，看定她那双有些骇人却是深邃非常的灰白色大眼睛，“忍住泪水是件辛苦的事，何况还是想念母亲的泪水。”

    几乎脱口而出的“你是专门跑过来莫名其妙同情我的么”这样尖锐的话语，生生堵在了秦君凰的口中，吞了回去。

    “……尉迟少主可以告诉我，关于人鱼猎手选拔会的事了么？”再开口，秦君凰将一切暧昧不清的情绪远远抛开，将尉迟霜华那让自己心波骤起的话题也干净切断，冷冷转向了新的话题。

    尉迟霜华的眼神静得像千百年风吹都不动的磐石，随即融化成波漾的春水，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态度，“秦姑娘知道人鱼族么？只分布在人界、仙界、鬼界三处最大的海洋中的神奇种族，族人半人半鱼，泪可化珠，其肉与骨骼有奇绝药效，是药物与丹药的上好炼制原料，就连脂肪也是绝好的燃料，可做成经久不灭的人鱼灯。”

    秦君凰举起一只手指，她的姿态时常流露出一丝少女般的纯真，但是与她的冷冽一混合，就显得十分诡异，“就是迎客堂中的那种人鱼灯？”

    “没错。觊觎人鱼族的奇特功用，人界对人鱼族的猎杀从未停止，以至于形成血腥屠杀的势头。”尉迟霜华微微皱起剑眉，那种极度厌恶什么却又不能说出的神色又出现在他的脸上，“为了停止无节制的杀戮，十年前，我父亲集合人界四个大陆名望甚高的名门首领，定下了每年一次的人鱼捕猎之约，其他时间任何人不能碰人鱼族，以保护人鱼族的繁衍。”

    “用杀戮进行保护？”秦君凰点了点头，眉角微微一挑，“真是个好主意。”

    “总好过不分时间的无节制杀戮。”尉迟霜华淡淡地替父亲辩解，但是听不出真诚的成分，“因为人鱼族整族修为提升，对人界人族多加防备，再加上如今四块大陆的四圣兽精元都出现动荡的苗头，形势不似从前，所以要对人鱼猎手进行比试选拔，以缩减捕猎的危险。”

    秦君凰挠了挠鬓角，“也就是在许多满口守护人界、自命清高的高贵名门之中，选出去杀戮别的种族，掠夺宝物以达成自己目的的人了？”

    尉迟霜华没有说话，秦君凰则冷笑一声道，“真是表现自己崇高的好办法。”

    “掠夺是生存的手段，强者抢掠，弱者失去，这就是物竞天择的道理。”尉迟霜华看着秦君凰的眼睛，用更冷漠的声音道，“待秦姑娘也不得不成为掠夺者中一员时，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你凭什么断言我会成为人鱼猎手这样的掠夺者？”秦君凰一挺身子，上前一步，与尉迟霜华近近对视。

    “因为你不成为掠夺者，就要成为被压榨的弱者。”尉迟霜华一紧眸子，眸底飞旋出逼人寒冷的霜花，“秦姑娘这样冷硬自强的女子，会选择哪一个？”

    两人彼此对视，空气中仿佛有无形无声的雷电碰撞炸裂开来。明明是清朗的夜色，骤然变得阴暗起来，仿佛酝酿着暴雨的积云。

    “哈。”秦君凰勾起唇角，摸了摸额心，“我不该跟尉迟少主你比试谁的嘴更厉害的。”

    “抱歉。”尉迟霜华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将两个玉瓶往桌心推了推，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夜已很深，不打扰秦姑娘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