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

    “我没觉得教你是浪费时间。”他听得出她耍狠背后的怯懦，“而且你不也总说我每天都在穷忙吗？”

    是啊，明明阿开很穷，为什么她还会自卑呢，按她爸的说法，这才是门当户对嘛。可景云做不到那样的坦然，或许四年前她可以乐在其中地享受一切，但偏偏是现在。

    她知道穷困潦倒时低三下气要弯多低的腰，知道被人嘲笑时要多努力才能装作听不见，她更知道成功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跌进深渊，想出头难过登天。人们常说否极泰来，可她却亲身体验过，当生活糟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还是可以更糟糕一点的。

    岁月静好时才有甜甜的爱情，颠沛流离时都是苟活。难不成真的如龙洺所言，一辈子在龙家窑打工？

    她固执地昂起头，用尽全身力量勇敢地与他对视，然后一字一顿地说——

    “可我觉得，你和别人在一起，会更好。”

    阿开的眼眸素来澄净，此刻却层层凝结成冰，像阳光也照不进的冰川底层，裹挟着亿万年的寒冷。

    景云是第一个对他说公平的人，却不是第一个将他推开的人。

    九岁那年，他踏进一个陌生的环境，有富丽堂皇的豪宅，有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他以前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的一切。从那天起，他就闯入了一个迷宫，好像拥有很多，又好像什么也不曾拥有。他的人生天翻地覆，只因被最亲近的人无情推开，甚至是相似的理由——我觉得，你去那里，会更好。

    一句祝福，此生不再相见。

    一开始，他也会吵闹，也会抗争，但渐渐的，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想得到的东西永远不要写在脸上，因为愿望越强烈，就越会被人践踏。他开始变得安静，因为没有人在乎他的真实感受，只觉得他已经“更好”了。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在努力，努力追求“更好”，努力接受被推开是一种命中注定，所有的孤单痛苦都是为了“更好”，而他也绝不会辜负那份“为他好”的善意。

    直到那晚，她看透他温柔背后受过的伤，洞悉他努力的真正目的。认认真真地喜欢一个人，本不在他的规划内，起码不是现在，不是在龙家窑，景云扰乱了他的预期，却又让他格外欢喜。

    这是人生第一次的欢喜，也是第一次的戛然而止。

    她曾说他没有私心是心不在此，殊不知阿开是一个最好脾气的人，可以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也可以对一切都无所谓得失，但他不是。

    他对景云有了私心，而这份私心让他在此刻万箭穿心。

    ***

    作为一名远观党，龙洺对事态的发展一头雾水，他能够整理出的逻辑是，鹿萱拆穿景家破产的事，景云一时羞愤，就说不吃糖了，人嘛，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都没用，吃糖能干嘛，可是——阿开却非常生气！

    为什么呢？

    不吃就不吃呗，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而且他认识阿开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阿开生气。要不是日头当空，他真以为自己是做梦产生的幻觉。

    虽然龙洺从未把老实的阿开当作对手，但他很清楚景云和郝一百正在背地里拉帮结派，莫非跳跳糖是他们联盟的一个秘密代码？

    一旦萌生了这个猜想，龙洺的思维就朝着奇怪的方向奔去，“跳跳糖”可真是奇妙的三个字啊，首先首字母都是t，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件事和t有关。

    至于t是什么呢？龙洺觉得自己今天已经用脑过度了，得明天再想。

    可一连几天，他都没想出那个t来，而且阿开总是天一亮就起床，一整天都在瓷艺协会的公共坯房揉泥，搞得小洺爷找不到机会旁敲侧击，只得暗搓搓去找宋凉月打听口风。

    然而宋凉月比他还茫然，“啊？景云心情不好吗？我以为她最近很高兴呢！”

    “？？？”小洺爷惊呆了，“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她那天一夜没睡，帮我做好了五代长窑的三维模型，这两天还把去年考察的宋代古窑也做好了一半，这不是心情好，是什么？”宋凉月非常笃定地说。

    “你见过谁心情好的时候会发了疯地工作？”

    “啊……”宋凉月反应过来了，“那她心情不好，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啊。”

    说真话，小洺爷得为自己叫屈，人人都知道拉拢宋凉月就等于提前继承龙家窑，他也努力去纠缠了，可这能怪小洺爷没魅力吗？是凉师姐根本油盐不进啊！

    “那阿开生气了，你知道吗？”

    “！！！”

    三天之内，龙洺两次“活久见”，第一是阿开生气，第二是宋凉月吃惊。

    她睁大双眼，嘴巴也张成了o型，冷峻的面孔第一次有了生动的表情，似乎还有些不适应的别扭，“大师兄，会生气？！”

    好嘛，小洺爷想，这哪里是瓷艺大会啊，分明是天泉镇惊奇博览会，他这辈子没见过的事都摊上了，黑胎青瓷算什么呀，简直是个老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