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篱笆耷拉下脑袋，提前预感到日子艰辛，“那我还要不要复读了？”

    “书当然要读。”魏师傅略显粗鲁地揉了揉女儿的脑袋，“你大师兄说了，小姑娘一定要多读书、多见世面，将来才会有好前途！”

    “那……大师兄能赢吗？”小篱笆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这也是龙家窑众弟子此刻心中所想，他们虽然支持龙洺，但前提是龙家窑称霸全镇，大家舒舒服服过日子，若是“瓷王”没了，又哪来的舒服日子呢？

    魏师傅叹了口气，他与龙千峰一样，对比赛结果的态度消极大于积极。月盈则亏，这或许是某种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

    小篱笆鼓起腮帮子，傻愣愣地盯着台上。这已经是倒数第二组，李家窑和陈家窑都上台了。

    陈家窑放弃冰裂纹后，潜心烧出的蟹爪纹长颈瓶着实是件珍品。粉青的釉色不过分光亮，而是透出酥油般柔润的质感，网状的开片中，黑色的粗裂纹与细密的黄色裂纹交错有致，瓶口边缘釉层最薄处，隐隐露出褐胎，同时底足未挂釉的圈口呈铁黑色，完全符合黑胎青瓷“紫口铁足”的风韵。

    而李家窑的小香鼎，在釉色上完胜陈家窑，近梅子青的釉色青翠浓郁，尤其是香鼎器形圆润，分外讨喜，可釉层中过于明显的鸡爪纹成了最大的败笔。李窑主心里也清楚，站在台上都止不住地自个惋惜。

    这一组的比试中，陈家窑一枝独秀，陈窑主心里有一些遗憾，但更多的是欣慰。往年龙家窑第一，鹿家窑第二，他与李家窑争夺第三名，时而他赢，时而他输，今年也算是一大进步，可以拿到第二名了！

    终于到了最后一组，会场的气氛跟着到达**，鹿家窑烧出类梅子青釉冰裂纹的消息一早就传开了，可亲眼看到的人只有参赛人员，这又是今年反转的大爆点，自然万众瞩目。

    一行七人，各自端着放青瓷的锦盒上台，阿开站在队伍中间，与鹿家窑的孙师傅比邻。盒子统一放在长桌上，按照顺序一一打开。

    阿开上台后，景云与宋凉月也进了会场，人头攒动，他们索性就在评委席旁边站着。郝一百瞧见景云，急忙起身去够，他奋力撅起屁股，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她的衣角，“喂！开窑结果是什么啊？”

    景云扭过头来，她的表情与以往都不一样，既不是骄傲自信，也不是沮丧颓废，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郝一百一时愣住，被龙千峰一把扯了回来。

    此时的台上，孙师傅已经打开锦盒，小心翼翼地端出那件冰裂纹六方盆，闪亮的灯光下，重叠开片的冰裂纹发散出璀璨的光耀，釉色青翠欲滴，几乎与梅子青无二致。孙师傅对这件作品颇为自豪，他翻转六方盆的前后左右、里里外外给会场所有人欣赏。

    这样莹润光泽的釉质，通透空灵的开片，让龙千峰蓦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烧出过这样的黑胎青瓷，也曾对此无比骄傲，可最后呢？他输得一败涂地。

    但现在不会了，因为他再没见过那样好的黑胎青瓷，便再不会有人能打败这样几乎完美的作品。

    几乎完美，就仍旧有不完美的存在。

    六方盆震惊四座，会场中惊叹声、议论声，拍照声此起彼伏。

    似乎所有人都已经忘了，比赛尚未结束。

    孙师傅骄傲地放下六方盆，示意身旁的阿开开盒斗瓷。

    阿开上前一步，他像往常一样安静温和，不管周围有多嘈杂，他只静静做好自己该做的事。锦盒打开，他端出盒中的青瓷圆盘，灯光在明滑透亮的瓷盘上流淌，时间在这一刻凝结。

    所有华丽的辞藻都变得庸俗累赘，只留下青瓷最原始之美——

    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

    这便是最好的黑胎青瓷。

    梅子青色，多一份则妖，少一分则弱。

    冰裂纹开片，干净纯粹，利落明快，类玉而非玉，如冰又胜冰。

    阿开转动瓷盘，在沉厚细腻的釉层中，无数小水珠般的气泡遍布圆盘周身，这是黑胎青瓷中极少且极珍贵的“攒珠聚球”，气泡如同聚沫串珠，丝毫不影响密匝的冰裂状网纹，反而增加了釉层的灵气生动。

    他翻过圆盘，满釉的盘底上只有三处精巧如针的芝麻钉。整只圆盘器形巨大，釉色纯正，开片完美，每一处细节都极尽青瓷工艺之极限，让一切的“几乎完美”都相形见绌。

    会场爆发出惊天的呼声，阿开却与青瓷圆盘一样平和无声。

    浅水喧哗，深水沉静。

    龙千峰扶着座椅怔怔地站起身来，他混沌的双眼重新亮起矍铄的光芒，这是巧合？是奇迹？还是他所不知道的隐秘？

    郝一百的欢呼声像一万响的鞭炮在景云身后炸起，她遥望着台上的阿开，他像一阵轻柔的风，无声无息地掠过所有人。

    他特别、特别的好，好到让她莫名地不安，她像是拥有了他，又像是没有，因为风只会停留，却永远不会被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