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继承人，但真正撑得起“瓷王”牌匾的，除了大师兄便是凉师姐，她话不多，却简短有力，没人敢再追问下去。

    阿开握紧双拳，微红的眼眶中，他始终没让那滴泪滚落。他在龙家窑一日，就是一天的大师兄，他要安排的事还有很多。

    “医生已经进去插管了，我会安排每个人接下来的工作，师傅住院，龙家窑的泥还要继续练，龙家窑的窑还要继续烧，龙家窑还是龙家窑。”

    明明他不是继承人，一番话却让他们慌乱的心镇定下来，师傅病着，但大师兄还在，只要大师兄还在，龙家窑就在。

    ***

    插管后的第一天，呼吸困难的问题暂时得到缓解。

    第二天，病情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

    第三天中午，医生通知肺部又开始恶化，需要家属确认上人工肺，并缴纳费用。

    时间本是最无声无息的，但医院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存在，它打开一切感知，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到它的流淌。

    第四天下午，景云去icu探视，龙千峰寂静地躺在病床上，长长短短、粗细不一的管子连接着他身体的不同部位，有的管子是红色的，导出的是血液，有的管子是透明的，输进的是氧气，还有的管子是淡淡的米黄色，注入的是营养液。

    每一根管子都分工合作，将生命拆解为不同的组成，这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仿佛人生在世就是这般存活着，七情六欲都是些矫情的玩意。有那么一刻，她很想问龙千峰，他会不会感受到疼，会不会觉得冷。

    可他不能说话，他紧闭着双眼，悄无声息，生命的迹象只在上下波动的心电图中显示。

    第五天探视时龙千峰醒了，他全身都不能动弹，除了双眼，所以他一下一下地眨眼，睁开、闭上，闭上、睁开……如果存在有一种密码，他一定是想和他们说些什么，又或者他只是想告诉他们，他还在努力活着。

    第六天，医生告知肺部情况有了一丝好转，大约是病毒占满了整个肺部，进入了“自限”阶段，只要病人能继续坚持，肺部功能就有希望慢慢恢复。为此阿开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所有人都吃得很饱。

    当晚景云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爷爷对她说，另一个世界其实并不可怕，她凌晨惊醒，窗外的天黑沉沉的。

    第七天，章师伯打来电话，他不知从哪里听到龙千峰住院的消息，景云告诉他病情已经在好转，章师伯说他下周要来c市复检，也许可以见一见龙千峰。

    第八天，一切如常，医生安排再做一次ct。

    景云和阿开一道从医院离开，这两天又降温了，一阵风吹来，她咳嗽了两声，阿开急忙将她的围巾又缠了一圈。

    “师傅已经把景家的釉方给你了，你有什么打算？”阿开边走边问。

    隔着厚厚的两圈围巾，景云说话挺费力的，“我还是打算先做数据库，我答应师傅做完后要给他看看，他觉得不错才会把本子给我，现在本子在我手里，我也不会打开。”

    阿开点头，又问：“那你会在龙家窑待满三年吗？”

    景云一愣，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自从龙千峰插管后，阿开的话就变得很少，偶尔说几句也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她没有多想，只当是特殊情况下的思绪混乱，“当然啊，我可是签过卖身契的。而且，你在龙家窑，我自然是在龙家窑。”

    阿开仰头看向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既没有云也没有阳光，“好像要下雪了。”

    又是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景云牵住他的手，怕他太累，变成一个糊涂的傻子。

    第九天，天更冷了。

    景岚一早起床给他们煮姜汤，让他们喝完再去医院。姜丝的辛辣与红糖的甜腻在空气中弥散，让人闻着就觉得温暖。

    毫无征兆的，医院突然打来电话。紧急联系人一直都是阿开，他一手端着姜汤碗，一手接通电话，隔了一会，他挂上电话，慢慢把碗放下。

    “去医院吧。”他顿了一下，“医生说，师傅不行了。”

    很多时候，人总觉得特殊的事会发生在特殊的日子里，然而并非如此。从来没有什么是真正特殊的，特殊的只是它对你的意义。

    死亡是一瞬间的事，它将一切意义都变得毫无意义。

    景云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有一种是油尽灯枯，还有一种是戛然而止，而龙千峰的是第三种，它突然而猛烈，却又留下了时间给他们准备，它让所有人一点点目睹生命的逝去，却根本无法接受。

    他们冲出家门，天色昏黑，今年的第一场雪纷扬而下。

    景云蓦然想起龙千峰说——“你爷爷啊，最是抠门了，那晚的雪那么大，我让他多烧点炭，他还不舍得，非拉着我在雪地上跑圈取暖……哎，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一晃这么多年。

    又下雪了。

    ***

    三天后，灵车载着龙千峰的骨灰从c市回到天泉镇。

    过了收费站，龙洺端着骨灰盒，低声道：“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