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鞋子刷干净,迎着太阳晒在那里,如今早已干透了。
千峰堂仍是从前的模样,每一处都没有变过,但它再也不是以前的千峰堂了。
悲泣声一点点蔓延,夜已经深了,所有的事都办完了,整个天泉镇都安静下来,现在是只属于他们的时间。
他们回避了面对、回避了接受,可站在千峰堂,站在那块“千峰翠色”的匾额下,他们避无可避。
就像郝一百问的问题一样,师傅真的走了吗?
他们再也没有师傅了。
生离死别是人生常态,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可怕的是留不下一丁点痕迹,就像失去本身并没有那么痛苦,真正的痛苦是日后无数个想起它的瞬间。
细微的、平凡的,猝不及防。
***
这是一个注定的不眠夜,景云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悬挂的那盏青瓷灯,像是有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圆灯轻轻晃了晃,打乱了屋内的影子。
她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她打开一看,是阿开发来的消息。
——你睡了吗?
景云翻了个身,本想说睡了免得他担心,但一想自己并未灭灯,他一定是看见了,才会这么问,她只得老实回答。
——没有。
大约隔了半分钟,阿开才又问。
——你要不要下来坐坐?
景云从床上坐起,披上一件羽绒服,拉开房门走出去。
阿开不在大门口,也不在侧院里,他独自一人站在后厅的“瓷王”牌匾下,仰头凝视那块鎏金云龙匾,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才转过身来。
“师傅很喜欢这块牌匾呢。”景云喃喃地说,她方才哭了太久,这会儿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阿开应了一声,“我第一次替师傅赢回牌匾时,他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龙家窑的火不会灭了。”
“这么多徒弟中,师傅是最看重你的,所以才会把秘青瓷传给你。”事情的发展背离了她的预想与目标,却又好像更加合理,“或许……他是知道你不想继承龙家窑。”
一阵穿堂风吹过,她忽地觉得很冷,便一把挽住阿开的左臂,把脑袋靠在他胸口上,阿开的心跳很快,快得有些不正常,她侧目看去,他的神色又很平静,“你对龙家窑的今后有什么想法?”
景云不知他为何问自己这个问题,转念一想,大概是要与她商量,她轻咳一声,认真地回答:“龙洺是继承人,可他根本不会烧瓷,要想维持龙家窑不倒不散,就必须和弟子们谈股份、谈分红。我继续管账,魏师傅和宋凉月继续烧窑,但少了师傅后,龙家窑的声望必然降低,得尽快把你推出去,这件事要和瓷艺协会……不,和鹿萱谈一谈就行,龙家窑是天泉镇的招牌,公关宣传得一起做。咱们派个人与她对接,我觉得苏木……”
“让时晨去吧。”阿开打断她的话,“苏木手艺好,还有许多订单没做完呢。”
“对哦……”景云点点头,“那就让时晨去。”
“老五老六的手艺略差一些,得让苏木好好盯着他们。老七老八一向是魏师傅和凉师妹带的,不用再变动了。郝一百总是坐不住,让他负责进货发货的事,替你分担一些。”阿开思忖了一下又说,“不过,往后龙家窑的订单要少接些。”
“师傅这几年烧瓷不多,不一向都是你做吗?”小狐狸话音刚落,耳朵一竖,尾巴一摇,就立刻明白过来,“啊……你以后要做大师傅了,社交应酬不少,是不能亲自做太多事。”
阿开没接话,只是继续之前的话题,“这样安排应该问题不大。”
景云眨了眨红肿的双眼,明明他俩是在商量,怎么倒觉得阿开是在交代她什么似的。
“阿开……”她轻轻叫了他一声,“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眼瞳比夜空还暗,他俯身抱住她,很用力的,抱了很久很久。景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她无从知晓阿开与龙千峰之间的师徒之情有多深,但她知道龙千峰的离世对他的打击应该是最大的。“会好的。”她绕住他的脖子宽慰道,“等我做好数据库,等宋凉月复原出长窑,等你弄明白秘青瓷要怎么烧,龙家窑会比以前更好。”
阿开松开手,浅笑了一下。
“回去睡吧。”景云踮起脚尖,在他冰冷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明天开始,就是新的一天了。”
阿开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小狐狸怕他真的累傻了,使劲把他推走。他往前走了七八步,就又停住了,转过身来问她:“你说过,如果我以后对不起你,你就把我大卸八块,还记得吗?”
景云一愣。
他说:“永远都不要忘记。”
暗夜之中,他清亮的眼眸如遥远的星光,微弱地一闪而过。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跳跳糖了。
***
当夜,景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依旧是她爷爷,他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