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中的水开了,时不时溢出壶盖发出嘶嘶的声响。我用抹布垫着手提起壶柄,把开水注进小茶壶里:“其实秦琛这个人,很有意思。”
他似乎没有听见我说话,依旧盯着那照片,唇角却缓缓勾起个笑来。
我将头一泡洗茶的水洗了茶具,又在壶里续满水:“她……很蠢,简直就是个二杆子。很多人都曾经劝她学聪明点,该放的放,该扔的扔,但她就是学不会。比方说,她从十二岁开始惦记你,那时起就一直有人告诉她,只不过是看了一眼,哪有那么情深意重?但她自己却怎么都转不过这根筋。她知道你是青丝的师兄,还天天缠着青丝打听你的消息来着。”
那些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回忆起来历历在目,但事实上却很有些年头了,需要好好想想。我看着半山腰上墨家老宅露出来的瓦角屋檐:“你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三名,长年保持校、区、市中学生长跑纪录,哪个女同学给你递过情书,你哪一天觉得学校食堂的什么菜难吃,这些她都知道。青丝嘛,你知道的,跟你一样不大爱理人,经常被她问东问西吵得烦死了。”我说着忽然想起件蠢事,才有勇气扭头看他:“有次你没去学校,她听说之后哭了好半天,以为你跟墨六似的被绑架了,非要报警。结果青丝实在受不了,给你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你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
他皱眉看着我,像是有些茫然,干裂的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的所有事她都记在一个小本本里,逐条分析真实性。亏墨二还是个史学教授,每次想起她那个本本都觉得自己分析史料不够严谨。”我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感到有些眼酸,闭眼缓了缓,继续说:“其实,秦琛真的很喜欢你,比你想象的要久,也要多。”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我,那素来清冷的表情像是一层再也支持不住的壳,紧皱的眉头和眼底的茫然与动容是龟裂的痕迹。
“但,你看,秦琛她这么喜欢你,可她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说:“在喜欢的人面前,每个人都极度缺乏安全感。那是她在一段感情中保持的唯一理智,她想,如果被你发现了她的喜欢,她是不是连学妹都做不成了?所以她敢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你,却唯独不敢让你知道。因为她根本不敢想象你会喜欢她。”
“林幼清,你不明白一个女人在她爱的男人面前有多自卑,就像她不明白你离开为了你们两个的将来。”
“她不相信你会爱上她,所以她从来不敢告诉你她喜欢你。你不想让她承担那些压力,想等到有筹码后再把承诺和兑现一起执行,所以你也没有告诉她你爱她,你要娶她。你看,你们当初都不成熟,这不过是一段发生在学生时代的感情,90%的人都经历过,结局大都不如人意,你何必苦苦挂怀这么多年。”
“墨七……”他的眼泪随着说话的动作滑下来,声音哑的几乎让人听不到:“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我眼眶疼得厉害,却死死瞪着不去眨:“不过都是年少无知,一边爱一边伤害,有什么不一样呢?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死了,因为她死了,所以你更加忘不了她。可她死了就是死了啊,一切消失了,清零了,不管活着的时候快乐过还是痛苦过,都没有意义了。”
“其实当年……她走之前让我转告你。她说自己这辈子过的很知足,她来过,爱过,她觉得很够本了,她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没有亲口跟你说‘我爱你’,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她很感谢你让她有这样的缘分。”我说:“你忘不了她,也没有人让你忘了她,但,别让她的死成为她最后造的孽。”
有人说,过往的事情,忘掉不开心,只记得那些开心的,这样,人就可以活的更开心一点。
说这话的人,简直蠢到极点。
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要怎么忘掉?那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既成事实便无法割舍,即便我们都如狗血剧中的女主角一般选择性失忆,那些事也确实发生过。况且,开心和不开心,明明就是相互依存的。他们交织在一起,渗透了一段独一无二的年华,明明就密不可分,明明就息息相关,要么全部割舍,要么全部保留,怎么可能丢掉其中一部分,保留另一部分呢?
我们无法忘记,也不需要忘记,但我们需要放下。
我们都需要一场告别。告别的那头是我们犯过的错,做过的傻事,有过的蠢念头。
如果要在多年后的今天给这段往事下一个定义,我想,无论它的开始多么酸涩,过程多么惨烈,结局多么凄苦,那都是一个包含着爱和懵懂的故事。
那是泛着浅淡粉色,入口微甜,回味辛苦的少年情事。愚蠢的人选择忘记,却无法真正忘记。坚强的人终会放下。
他是我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唯一以爱情对待过的男人,我可以接受他的脆弱,但我始终相信他是坚强的。
林间的风吹动杨树的枝桠,树叶拍打间发出飒飒的响。
太阳渐渐小了,渐渐西沉,最终只留下一片祥和的暮色,天空中已经隐隐可见月亮的轮廓。
我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