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稷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在山洞中“嗡嗡”地回响开来:“这些雕像是我大周皇族的嫡系子女。”他停顿了片刻,又婉娩道来,“这是一个很久远的传统,每一位皇子和公主自幼年读书起,便会学习雕刻技艺,到行冠礼时,他们会在这里亲手雕刻一尊自己的玉像,作为供奉神殿的成年礼。这里虽然不是大周皇族的祖坟,确实他们魂魄寄托之处。”
赵青一阵唏嘘。她也是赵国的嫡公主,也曾经过名师教导。但是她学习的都是立身之道,圣人之言,却没有周人这一份历代相传的信仰。她曾在史书上读过,大周自偏远蛮荒之地立国,将寸草不生的盐碱之地改造成阡陌良田,在贫瘠的土地上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国家。当时读到这一段时,她曾感叹人力的奇迹,如今她才明白,创造奇迹的不是人力,而是信仰。
赵青若有所思地仰望着面前的神殿,问:“这座神殿建了多少年了?”
周稷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大周所有的史书上,都记载了这座神殿的建造。它真正的始建年代也许更早,早在立国之前先祖们依山而居的时候,或许就已经开始开山凿穴。”
赵青缓步向神庙走去,玉道两旁数以千计的面庞,似乎在向她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负重前行的沧桑历史,令人唏嘘而敬畏。她有些心悸地问:“这是一座女娲神庙么?”
周稷静默了片刻,轻轻拉住了赵青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说:“这座神殿寄托的是一份信仰。女娲也好,青玄也罢,不过一个名字而已。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自己的神明,一千个人的心中,便有一千个不同的样子。”
赵青笑道:“那还是叫女娲神庙好。青玄做事颠三倒四,毫无章法,实在不成体统,若是受了这样的供奉,连我都要替她汗颜。”
周稷微微颔首,道:“这座神殿我来过许多次,一直不知道自己心中追寻的是什么,直到我遇到了你。”他顿了顿道,“那些经年不灭的妄想,终究不是一场镜花水月。”
赵青觉得周稷的话愈发癫狂,于是一脸严肃地纠正道:“殿下,你莫要在这样的地方,说这样的话来吓我。我这个人既没有与天同寿之命,又没有逆天改命之能,稀里糊涂地活了这么多年,实在荒唐得很。你若是将我视为神明,怕是要失望的。”
周稷摇了摇头,靠近了一步,轻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想与你一生一世长相厮守。若是将你视为神明,这样的想法岂非亵渎了神明?”他温柔地说,“神台之上与天地永存的是青玄,云阳城上以身许国的是赵国长公主,而我心里的只是你这个人,我爱慕的是你质朴的生命。”
周稷这个弯转得太快,刚刚还在一本正经地讨论信仰,一转头便嘴里抹了蜜似的,让赵青觉得有些招架不住。甜蜜的情话,他刚刚在照澜院说出来的时候,赵青觉得他轻佻风流的样子十分有趣,而在这座庄严宏伟的神庙前,她却只听出了这话中沉甸甸的誓言。
赵青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慌张。人世短暂,人心易变,她原本只想随心顺意去珍惜相聚的时光,在一起时轰轰烈烈,分离之后便各自安好,相忘江湖。但周稷若是这样执著的性子,将来她离他而去,他要如何放下这一世的情伤?她不敢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周稷见赵青的眼神有些躲闪,怕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疯,吓到了她,便拉了拉她的胳膊,道:“随我来。”
赵青心想,苍天在上,她这一晚上受的惊吓太多。祁风对青玄的情感虽然炙热却很克制,也许是他身居高位千万年,担负着天下苍生,责任太重的缘故。然而这一世为周稷,他的感情却像喷涌的火山,恣意而奔放,纵然自己是朱曦玄鸟,再多来几下,也实在消受不起了。
周稷拉着赵青一路走到了神殿门前,停在了最靠近大门的一尊玉像前。她一眼就认出了玉像中人,那是年轻时的周稷,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尚未褪尽的青涩,眼神却已泛着温润和刚毅。
赵青笑道:“殿下的雕刻技艺,倒比前人长进了许多。”
周稷道:“我小时候天天跟着皇兄,他是一个心无旁骛的人,我自然也被他教得心如止水,只一心向学。”
赵青心想,你的身上盘旋着九霄应龙的神魂,资质怎么可能差,于是随口接道:“那也是因为殿下聪慧。”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尊玉像,说,“这是景王殿下的玉像吧,虽然雕得也栩栩如生,不过身材比例却不大协调。”
周稷笑了一声,道:“衍弟小时候确实有点胖,成年后才瘦了下来,成了如今玉树临风的模样。”
赵青愣了片刻,有些尴尬地说:“我还道他技艺不精,原来是质朴无华不加修饰。”
周稷道:“若是面对神明都不能遵从本心,那岂不是在自己骗自己?”他的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彩,也不知是在说周衍,还是在说他自己。
赵青无言以对,便语气生硬地感叹道:“神殿外面已经如此壮观了,不知里面该有多么宏伟?”
周稷道:“这里面是一座迷宫。”
赵青吃了一惊:“迷宫?”她的脑子空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