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很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将天地包裹成一片白色,倒显出一片清平之气,只是在郊外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一声声呻吟打破了一丝宁静,袭人担心的将一块冰冷的帕子搭在褴褛的床上的老妇人头上,心里酸痛,已经有些浑浊的眼中慢慢的沁出一滴滴泪水:“二少奶奶,你可要挺住啊,桂哥定然会金榜提名的。到时贾家又能兴旺起来了。“你别劝我了。”昔日丰盈如银盘的脸现在已然干瘦得只剩一层皮,莹润的杏眼也早在日复一日的织布绣花中毁掉了,现在的她早没有了贾府宝二奶奶的一丝荣光,有的只是一副佝偻的身子,苟延残喘罢了,“我心如明镜,圣上恼了我们荣国府,桂哥只要姓贾便入不了天家的眼,这次去只是想绝了这孩子的痴念罢了。你也别在我这里耽搁时间了,你家官人也要回了,替我谢谢他这些年的照应,我怕是不行了,以后桂哥还请你们照看一二。谢谢的话我便不说了,等到了下面,我好生求求阎王,求来世我们都不要再做女人了。”
“二奶奶。”袭人强忍着泪水,又劝解了几句,却不曾想自家小儿子碰的踢开了房门,叫嚷着:“娘,我饿了,爹爹也回来了,叫你家去。”
袭人为难的看了看宝钗,见她闭着眼睛,似熟睡了一般,便悄然起身,牵着儿子带好门回去了。哪知她的身影刚消失,床上的宝钗便张开了眼,从床上挣扎到地上,然后吃力的向门口爬去。
风雪毫不费力的吹开了大门,呼啸的狂风如刀子在身上割,只是这些宝钗都感觉不到了,她用尽力气爬出门口,翻了个身,任凭鹅毛般的大雪打在了身上,方感觉滚烫的身子凉爽些,忽然,她奋力支起身子,对着老天大声怒吼了起来:“老天爷,我薛氏宝钗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为什么,我不服,我不服!”狂风将她的声音撕碎四散开了,天地间还是一片莹白,只是不一会儿,小茅屋前便多了一个雪堆,刚开始还看得出是个人形,不久便同这茫茫大地化为了一体。
金陵薛府现在是一片寂静,连平日最跳脱的下人都不敢高声说一句话,丰年大雪,本是好兆头,却不想府里的大哥儿带着小姐在雪堆里疯玩了一回玩出了事,大哥儿薛蟠只是受了些惊吓,如雪堆出来的小姐却倒下了,连着三天还没有醒,真让薛老爷头上的白发,薛夫人眼角的皱纹都多了几根。
这日两人正商量着给京里去信,让薛夫人的哥哥,姐姐出面请太医来看看,却不想一个丫头气喘嘘嘘的跑了进来:“老爷,太太,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阿弥陀佛!”薛夫人激动的站了起来,“昨日去寺里添的香油总算有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薛老爷则是行动派,拉着夫人抬脚便让那丫头开路,去看看自己的宝贝闺女。
两人到了小姐的卧房,却见床上一个八、九岁粉兜兜的小萝莉正疑惑的四下打量,一转头看见他俩进来了,那小丫头顿时眼睛一亮,掀开被子鞋都来不及穿的扑了过去:“爹,爹!”那眼泪便如洪水决了堤般涌了出来。
“爹的好宝钗,可是感觉好些了。”薛谨一边拍着独养女儿的背,一边小声的劝慰着她,倒让一边的薛夫人有些吃味了,“怎么病了一场倒只认得爹了。”
在爹爹怀里痛哭了一场的宝钗这才不好意思的抬起头,吸了吸鼻子说:“刚才只顾着同爹爹问安,倒冷落了娘,都是女儿的不是。”
“我的儿,娘是在说笑呢,怎么病了一场倒假正经起来了。”薛夫人慈爱的点了点她的鼻子,“以后不可淘气去玩雪了,都掉雪堆里闭过气了,还是一过路的死命把你刨出来的,一下睡了这么多天,可把你爹和我吓坏了,现在刚好一点又淘气,还不上床躺着去。”
“不,我要爹抱着我。”宝钗趴在爹的怀里,怎样都不撒手,薛谨只得将她抱在怀里暖着,心里倒有些高兴女儿同自己亲近。只是两位哪里知道,怀里的这位已是几十年后的一缕幽魂。
宝钗想到自己本已被雪埋了,却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只手扒开了雪堆,将自己扒拉了出来,浑浑噩噩的躺了几天,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前世的片段,小时阖家团圆时幸福,父亲猝死时的慌乱伤心,看尽亲戚嘴脸时的心寒,与母亲哥哥避到京城时的彷徨,大观园姐妹们的欢快,被亲姨妈算计丢了选秀资格,委屈嫁给宝玉时的心酸和些许的憧憬,婚后宝玉的无情,贾府被查抄时的颠沛流离,自己最后丧命大雪之中的凄凉,这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打转,却不曾想耳边忽然听到了几十年不曾听到的声音,睁眼看到了以为永远都见不到的父母,她怎能不激动呢。
也许只有失去过才知道拥有时的可贵,宝钗想着自己小时候不懂事,随着薛蟠胡闹,偷看禁书,私自溜出去玩,让父亲气得跳脚,当时只觉得父亲不通情理,一旦失去了这个靠山,才知道没了父亲意味着什么,还记得当时父亲尸骨未寒,在灵堂上便有族人跃跃欲试的想代管生意,还有族人串通拐子想拐了薛蟠,更有族人勾结官府上门来敲诈,种种过往,让薛宝钗看透人情,才有了螃蟹诗中对世人的讽刺。
“爹爹,宝钗好高兴,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