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宁桑起了个早,开房门时见一人一身黑衣,头戴黑色面纱斗笠,侧身立于门旁,见她出来,微微行了个鞠躬礼。
她愣了会儿神,方想起这人是阿丑,换了个活人身站在自己眼前,一下子当真不适应,之前可都是盘踞着在自己怀中。
嗯?在自己怀中?!……
宁桑忽觉一阵闷热,使劲扇扇子,若无其事的下了楼。
今日是十五,弄月总会在这天赶早,去市集采买。而宁桑则掐着时辰,洗手做羹汤。
下了楼,便看见昨晚的破酒坛子纹丝不动散在大厅门口,而那扫帚横陈在院中,她有些羞赧,不知是弄月故意为之,当下快速的收拾干净,省的一会弄月回来叨叨。
事罢,行至院中的菜圃前蹲下,瞧了瞧刚抽条的春菜,时辰尚早,叶上露未晞,方寸之地的青绿,让人瞧着心情愉悦,她动手掐了些,用宽大的袖袍兜着,满袖的清香鲜绿,均是人间烟火之味。
“食之无碍否?”宁桑蹲着,回首仰着头,问站在身后的阿丑,内心想,还是蛇身好,这人身也忒高,仰着脖子疼。
阿丑不动不语,只摇头。
与此同时,目光越过阿丑,她也瞧见了正往这边走来的霍星辰,见他和自己一道,蹲在菜圃前,熟练的掐着嫩芽心,这酆都,不食恶鬼,改道食素?
霍星辰摘的差不多,扭头对上宁桑盯着自己出神的双眸,自觉好笑,扯过她的袖袍,将春菜倒到自己这边,起身往灶房去。
宁桑转了转眼珠子,亦起身跟着去。
她倚在门边,看着他洗锅,生火,烧水,揉面,一切信手拈来。
“二位,谁愿搭把手,帮我添个柴火?”霍星辰停止了揉面,望着他两,一个倚着门,一个双手抱胸,似瞧杂耍的过客。
宁桑正欲前往,却被阿丑拉住了,看他越过自己,坐在了灶前,拾起干柴枝往里送,而边上的霍星辰,伸着糊了满是面团的两手,盯着自己,还晃了晃那宽大的袖袍。
她不动,谁知他又晃了晃,似是催促,又指了指锅里已烧开的水,只得过去将衣袖挽了个结。
她可未忽略挽袖子时始作俑者那颇具探究的眼神,三五下挽完便转身匆忙出了灶房,继续待在里面,可不知他又会找出什么幺蛾子来,而自己不知为何总被他压一头,似是他捏着自己的短,可刚相识不久,哪来的短?还是远离是非之地的好。
今日不做炊事,宁桑百无聊赖,在堂中时坐时行,四周闲逛。
正堂中挂的是一幅水墨画,一妇人怀抱圆润孩提,小儿哭闹不止,妇人眼中仍笑意盈盈,落款处是为“六安居士”。
弄月曾说,画中人为其母,怀中人是自己,而画画之人,便是其父。
当年弄月刚过十岁,夜里遭一伙山贼入室抢劫,领头的瞧她阿娘貌美,欲强掳回山寨,她阿爹自是不许,却哪里拼得过,死在了刀下。她阿娘不愿做苟活,当场自刎。而弄月被藏于床底,逃过一劫,再多儿时之事她已不甚记得,亦或是不愿记得罢。
宁桑仔细看了看那画,心中感慨,弄月丁点不似其母温婉,肯定是似其父,连带着性子也类男子,往后不知何人慧眼,能识得她的好。
此时,她听到身后有响动,一转身,看见弄月进门,肩抗手提的,却丝毫不影响她脚下生风,走的飞快,体力忒好。进了大堂的门,将物什往桌上一撂,快速解了披风,往凳子上一甩,捧起那大过头颅的盛水陶盂,“吨吨”一阵猛喝。
宁桑眨了眨眼,心想,这往后谁瞧上了,恐怕也只当是兄弟罢……
“作甚?”弄月见宁桑盯着自己,满眼忧愁,一边摇头一边长吁短叹,甚是不解。
未等到宁桑的回答,一阵饭香传来,她肚子先咕噜噜的响了起来,“阿桑今日做了何等美味,如此香气袭人?”
宁桑似笑非笑,摊开双手,“今儿个起晚了,双手未沾阳春水,怕是别人家的罢。”
“嘁。”弄月压根不信,当即转身欲奔向灶房。
刚巧,霍星辰和阿丑一前一后各端着两碗面条进屋。弄月着实诧异了一番,瞪大了双眼望着宁桑。
而她收好桌子,摊开双手,似是在说,你瞧,我确未沾水星。
弄月懒理,现下正饥肠辘辘,忙寻了位置坐下,凑上那碗便是一口猛吸,面条粗细匀称,春菜翠绿,与鸡蛋花黄绿相衬,简直垂涎欲滴,拿起筷子呼啦呼啦的吃食起来。
霍星辰亦端起碗筷,慢条斯理,点滴声响不漏。
唯独坐在宁桑对面的阿丑未动,她不解,问了句,“何不食?”
等了好一会,不见回答,他罩着面纱,亦看不清神情,宁桑自觉无趣,摇摇头,开始吃面。
这时,阿丑方动筷,其速快,却不似弄月般弄出声响。
真是个怪人。宁桑皱着眉,心里嘟囔。
虽然她不待见霍星辰,却不得不承认,这下厨的手艺着实一等一,用料极简,然味道极鲜,一碗下肚,唇齿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