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不消说，正是日前荣喜堂交给大夫人的法华经。

    千重雪眸光骤冷，唇边勾起一抹讥嘲：“姨娘，你最近忙什么呢？学写字？”

    八姨娘生于乡野的蓬门荜户，自小只懂女红缝补，会做些被人视为粗鄙的农活，却决计不会写字和读佛经。千重雪不用细问，就可以猜出这些笔墨的来源。

    八姨娘浑身一颤，这些天她早就见识过千重雪的手段，这个女儿连大夫人的面子都不给，又惯会在老夫人跟前讨巧，与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不可同日而语。她急忙讨好道：“是姨娘闲着无聊，帮大夫人抄写佛经，正好打发时间呢。”

    “哦？姨娘若是实在苦闷，女儿自会命人给你做几件乡下物事，给你排遣寂寞，犯不着给大夫人那种闲人帮忙，你说是不是？”千重雪语中藏着汹涌的怒气。

    八姨娘虽然怯弱卑微，在相府后宅呆了这么多年，对别人的脸色并非一抹黑。她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上前将新抄写的法华经收拾起来，生怕被千重雪破坏。

    “三小姐啊，夫人说你忙着练舞，老爷马上要回京了，你还是消停点，别给他们添堵，就算老夫人护着你，可老爷回来，她终究还是向着儿子的啊。”八姨娘说着，悄然落泪，满脸哀戚。

    千重雪最是见不惯她这副天底下她最倒霉、最不堪的姿态，她想要的只是母亲对女儿发自真心的爱护，就像五姨娘和七姨娘那样，为人再怎么刻薄，对亲生女儿却是个顶个真心。千重雪前世惨遭毒手，这一世只想好好保护亲生母亲，难道有错么？

    “姨娘，你护着大夫人的佛经作甚？这是祖母对大夫人的惩罚，你这是准备替她顶罪，还是跟祖母作对？我可不知，姨娘原来这般宽容。”千重雪目露寒光。

    “你，你不要过来！听说是你故意将夫人的佛经烧毁了，她心情糟糕，才会叫我帮忙。你马上就要及笄，得罪了夫人，对你终究能有什么好处啊？”八姨娘难得这样苦口婆心，却不是千重雪想要的结果。

    墨眸中迸出刀刃般的寒光，千重雪一步步逼近，无视八姨娘的反抗，她突然闪身抢走八姨娘手中的法华经，然后当着八姨娘的面，准备撕碎这些替代品。

    岂料，八姨娘惊骇之下，竟然猛地跪倒在地，抱住千重雪纤细的小腿，不顾身份尖声哭叫道：“三小姐，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跟夫人为难。先前那个张屠夫，怕是被夫人暗中料理了，她迟早会将此事禀告给老爷，老爷将我休弃，我绝无二话。可你，你怎么办？你无依无靠，夫人岂会让你好过……”

    八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端的是伤心难过。连百合都忍不住唏嘘，朝小杏使了记眼色，小杏立即冲过来，振振有词道：“姨娘，你莫要替大夫人说好话。这两日，她趁着三小姐不在，叫你去引凤轩伺候，用滚水泼你，用发钗扎你。连扫地丫鬟都故意骂你是不中用的老母鸡。你那晚只是不小心打碎一只茶盏，她就叫你跪在碎片上两个时辰，如果不是绿菊姐姐早就备好伤药，你现在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

    千重雪闻言，立即扯下八姨娘的衣袖，果然，她手腕上满是结痂的伤口。手背上还有一块明显烫伤的疤痕。只怪她心中有气，方才并未仔细观察。

    八姨娘愈发难堪，急急甩开千重雪的手，对小杏怒目而视：“夫人主持后宅，她想怎么罚，就由着她罚好了，你乱嚼主子的舌，早知道就不该将你留下。”

    千重雪冷眼看着，难道这就是八姨娘此生最大的悲哀？也许出身寒微的姨娘，在高门大宅中，注定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前世八姨娘被病痛折磨，最终枯槁而死，甚至来不及探望自己半眼，任凭她在教坊司自生自灭。

    “好，姨娘，你要当夫人的狗，我不拦你。”千重雪语调森寒，像是淬着刻骨的恨意：“你只需告诉我，当初为什么执意生下我，却对我视若无物，要我跟你一样，任凭大夫人肆意打骂，甚至被她当成弃子送到宫里去。”

    进宫？八姨娘虽然温吞病态，却不是傻子，立即听出玄机，吓得跳起来：“你，你可别胡说。老爷早就答应过我，会将你许配给尚书家的庶子，与你身份般配，虽然不一定是主母，却能够保住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啊。”

    呵，这种大言不惭的谎话，也只能骗骗八姨娘这种事理不明的妇人了。

    千重雪想起前世的冤屈，不禁放缓声音，冷酷道：“恐怕姨娘早就知道大夫人的险恶用心，只是不敢反抗，这才蛊惑女儿唯命是从。好，今日女儿便撂下狠话，如果大夫人执意将我献给皇上，我不介意豁出这条命来跟她斗一斗。”

    八姨娘果然吓得六神无主，她本就是息事宁人的性子，急忙扯住千重雪劝道：“你莫要任性，这叫逞一时之气。姨娘虽然不懂相府的弯弯绕绕，却也知道，老爷是第一位的，能跟老爷比肩的只有夫人，你再怎么蹦跶，等明年婚事议定，你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千重雪一听，就知道这是大夫人的“教诲”，看来大夫人真的是摸透了八姨娘的脾气，八姨娘在相府耳濡目染多年，会这种斯文假话也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