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雪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千胤之心上。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眼前这少女真的是三小姐么？他奉皇命，在外巡按将近一年，府中大小事务都是交给大夫人来打理的。千胤之记得，大概就在三个月前，大夫人传来的书信中，频频向他诉苦，说是家中子女愈发难以调教。

    尤其是三小姐，有时候性情大变，竟敢公然反抗大夫人的命令。

    千胤之原本是不以为意的。毕竟女孩儿长大了，总归会生出自己的小心思。可是千重雪有些举动委实诡异。她竟然自作主张将八姨娘送到别庄去休养。

    “逆女！站住！”千胤之来不及细想，果断地暴喝一声。

    千重雪已经跨过门槛，站住走廊里，闻言，她回头望向千胤之，神色淡静，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将她压弯下去。

    千胤之猛地怔住，不对，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骨架，根本没有半点变化。

    真要说哪里不同了，就是她的眼神，看起来格外幽深，像一口古井。难道这就是他多月未归，这孩子无人管教，所以才会渐渐变野的后果？

    “你翅膀了，敢算计家中长辈？今晚大夫人若是回不来，你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屋！”千胤之措辞严厉，语声更是刻板。

    未料，千重雪只是抿了抿唇角，眼中不见半点波澜，施施然地走了。

    回到紫薇园，千重雪窝在暖阁里看书。丫鬟们各忙各的。

    不知何时，百合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糖水端进来，说是老夫人那边赏的。可千重雪似乎没有胃口，只略略呷了几口，便放下碗，继续看书了。

    百合掀起帘子出去，就见红梅和忍冬在外屋扫尘。

    “翠喜呢？”百合忽然记起这一茬。

    红梅放低声音，将这几天翠喜的动静禀告了一遍。原来，此行去风华寺，三小姐没有带着翠喜，翠喜老大不高兴，干活便有点懈怠，被红梅逮住机会教训了一顿。

    然后翠喜闹起别扭来，自个儿去小厨房里窝着，轻易不肯来暖阁里伺候了。而且趁着百合不在，翠喜仗着自己是三等丫鬟，整日就是贪吃贪喝的。

    “昨天她吃多了桂花酒，估计现在还躺着呢。”红梅无奈地叹了口气。

    百合一听，还真是了不得。这翠喜简直就是把她自己当主子了。眼看红梅和忍冬都露出不忿之色，她赶紧安抚两人。

    “百合姐，老爷回来了，你说，这后宅的风会往哪边吹呀？”问话的是红梅。

    红梅和忍冬担心地看着百合，百合示意她们安心。虽然老爷回来了，但是三小姐这么机敏聪慧，一定不会吃什么大亏的。

    丫鬟们正在闲聊，门口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百合眼尖地扫过去，竟是许久不见的秦妈妈。她披着黑色斗篷，还是和以前一样，胖墩墩的，看着很憨厚。

    红梅和忍冬赶紧行礼，百合上前替秦妈妈解下斗篷，又拿来一只暖手炉塞给她。

    秦妈妈打起帘子，一眼就看到千重雪依偎在窗口，身形单薄，脸色有些迷惘。

    千重雪敏锐地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就见秦妈妈正在拘礼。她虚扶一把，笑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小姐，奴婢办事不利，特地回来认罚！”秦妈妈突然跪倒在地，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

    千重雪早有准备，从案几的暗屉里拿出一支崭新的竹筒，递给秦妈妈。

    “小姐，这是？”秦妈妈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领会到三小姐的意思。

    “里面是新的线索，那支旧的竹筒就当是丢了吧。”千重雪慢悠悠地说道。

    可是偷走那支旧竹筒的盗贼呢？就这么算了么？秦妈妈本想认罪，可看着千重雪悠然淡定的表情，她突然间恍然大悟：原来三小姐早就料到这一遭了。

    秦妈妈将这只崭新的竹筒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然后向三小姐信誓旦旦地保证，她下次绝对不会弄丢了。岂料，千重雪只是笑而不语，并未有半句苛责。

    这些日子，秦妈妈在外面替三小姐四处跑腿，替她按图索骥，倒是颇有收获。

    暖阁里有一面檀木大书柜，里面摆满书册，千重雪将秦妈妈搜罗来的古籍珍本，穿插分布在这些书册中。而且每本古籍都重新做了封面，有的甚至换了新装帧，都是千重雪有空的时候亲手做的。至少一般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看着秦妈妈毕恭毕敬的样子，原本有些迂腐的性子，如今却是变得干练许多。千重雪满意地勾了勾唇，该奖励她什么呢？

    秦妈妈并不想要任何奖励，在她看来，三小姐就跟自己女儿一样，为三小姐做事是理所应当的。不过千重雪没有顺着她的意思。

    打开暗屉，抽出一张金票，千重雪递给秦妈妈：“你拿去兑成银子。除了必要的车马费和旅费开支，剩下的，就由你跟乔安平分。”

    秦妈妈一听，就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重要的任务要做。她外出搜罗珍本的时候，时常混迹在市井街巷之中，如今气势愈发沉稳老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