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四年三月,帝后大婚,六月后有孕,孕期长达一年又四月之久,诞下一女。
传言公主出生之日,百鸟朝凤,宫殿上空盘旋整整一日方才离去,公主出生不哭也不闹,只看着帝后二人嗤嗤地笑。帝大喜,赐名当归。
然,当归生而愚钝,众弟妹三岁便能出口成章,当归五岁走路还需搀扶,直至七岁方才唤上一声“父皇母后”,帝后依旧宠爱如斯。
当归两岁那年,不知从何处觅得一只白色斑纹幼虎。那虎虽年幼,却是倨傲得很,甚通灵性,阖宫上下,除了当归,谁都不理会,便是帝后二人也对这幼虎心存敬畏之心。
因是有了幼虎相伴长大,当归虽是蠢钝,然则宫里众人却是万万不敢得罪与她的,多是敬而远之,是以,这位荣宠至极的公主小时候虽无一朋一友相伴,却不甚孤寂。
庆帝三十二年,当归二十有七,下方众姊妹皆已成婚,早点的孩子都已承欢膝下,就连排行老八的太子也已有了三位妾室,一位侧妃,膝下两子,而这位公主举国无一人愿娶,是以,这十年来,当归公主的婚姻大事便成了帝后二人的心头病,为此不知操了多少心,头发也白了许多。
日子久了,帝后也就渐渐看开了。天命无缘,便说得如此罢。
庆帝三十五年,春闱刚过百日,天下进士登科,入殿试者男子两人,女子一人。皇帝大喜,遣了状元郎洛柯入翰林院,任编修一职,正七品。
那状元郎也是个清高倨傲的俊俏美男子,自揭榜以来,所住酒楼不知被多少官家登门授了拜帖。自古状元郎皆会去相府拜见,如此便成了相爷门生,这位状元郎却是与众不同,有些硬气的,不管是相府的,还是太师府的,皆是拒了不去,不过一月,已将朝中大臣得罪了个遍。
皇帝听了,不过笑笑,这位于新帝登基三十多年来,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便得了皇帝喜爱,在春闱百日后的狩猎名单里,“洛柯”二字排在末尾,却是赤色题字。
这等殊荣,在京城里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有好事者抖了出状元郎的家里事来。比如说,洛柯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未婚妻,只待他高中就回去完婚。又比如,洛柯三岁那年失了双亲,自小便养在舅父膝下,这才有了那么一个青梅竹马。再比如,洛柯七岁那年曾说过一句话,受到乡里学士大力赞赏,吾毕生所愿,海晏河清天下平,若以吾身可致万世,济万民,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当归公主的话题聊了也有二十多年了,京城也太平的久了,市井乡民总要找点新话题聊聊,也慰藉这寂寥光阴。只是这话题确实不好找,官家的话不能说,说多说错都是砍头的死罪,达官贵人的话不能说,虽不能明着杀你,但背后一刀了事谁也不知道。
思来想去,好似也就只有这位刚刚高中,还没有官架子的状元郎有可聊性。不过一月时间,京城贩书人家卖得最火的就是《新科状元郎成长记》《状元郎后宅争宠记》《洛柯教你如何考状元》,诸如此类。
此风气风靡一时,百日不散,便连百日后的狩猎活动,都有百姓不要命地偷偷进了猎场去,只为瞧得洛柯容颜。
狩猎前的祭祀活动便是由着他这位新上任的编修主持,狩猎那日,他穿了件青色长衫,以编修的身份立于皇帝身侧。
皇帝身旁置了锦垫高凳,当归坐在那白虎身上,白虎拖着雄伟的身姿,迈着健硕的步子,从密林深处过来。下方众臣皆是恭敬跪迎,给那嚣张的白虎让出一条道来。
彼时,皇帝正低头饮了皇后递来的一杯茶水,见了当归,忙招手唤她过来。
当归凑在白虎耳边,小声道了声:“白泽,父皇叫我们,你跑起来。”
被叫到的白虎撇了撇头,身子晃了晃,撒丫子就往前跑。临了靠近皇帝,被近前侍卫举枪拦下,白泽露出四颗尖锐的牙齿,吼叫一声,当归从白泽身上跳下来,小跑着过去,矮身跪坐在那高垫上。
洛柯那薄薄的单袍衬出其下硬朗的身骨,袍袖宽大,被风吹起,碰到当归的发髻,他不卑不亢地跪地请罪:“臣无意冒犯公主,望公主恕罪。”
当归起身瞧去,在他周身左看看右看看,他神情繁复交错,脸色微黯,灼亮的瞳眸,映在她的一双眸子里。她道:“好看。”
洛柯红了脸,饶是男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女子调戏,还是有些害羞的,头埋得更深。
当归又道:“你能抬头我瞧瞧么?”
洛柯闻言抬了头,只见到那么一张陶瓷般的娃娃脸蛋,心神微恍。当归凑近,偏头吻了他额头。
他忙又慌张地低下头,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额头仍有温香残存,脑中只有那双清亮的眸子,欢快的眼神,便连请罪都忘了,只傻傻地跪着,温热的额头与冰凉的地板相碰,一阵刺激,他才回了神,只是这么一跪便是一盏茶时间。
皇帝搞搞举起酒盏尽饮,宣了狩猎开始,手掌微抬道:“起来罢。”
他方又拖着麻木的腿,靠着旁边的树枝,好一会才站稳。他又心慌地瞄了一眼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