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托。”萧文远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小皇帝从玉盘上取来递给他的兵符。

    “到时候，朕一定在昭宁城外迎接将军归来。”小皇帝将兵符放在萧文远摊平的掌心。

    听着这句话，萧文远忽然想起当年，他出兵南宣，归来的时候，东陵墨就是率文武百官在都城昭宁城门外，看着看着他带着凯旋的大军一路来到城门前。他一掀披风跪在单膝雪地里，“微臣幸不辱命，不负陛下之托。”

    他身后的士兵也齐齐行礼，齐声喊道，“我等幸不辱命，不负陛下之托。”

    “将军快起来，”东陵墨笑着扶起他，“将军此战，一举攻下南宣国，重振东陵国国威，若是萧将军还在，也定会引你为傲。”

    萧将军，他和皇后萧文宜的父亲，一代名将，可惜陨落沙场，那个时候东陵墨已经去了西洛，他年纪轻轻已经跟着父亲四处征战，有了功勋，独自一人撑起了将军府满门荣耀。很多人说他年少有为，奉承他，想做他的门客，可他很孤独，他很想找一个人倾诉，那个人不需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只需要安静地听着就好，可惜没有，记忆里那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远在他乡。他想东陵墨吗？他很想，可若问他恨东陵墨吗？他也恨东陵墨，为什么要丢下他一个人，可是当他那日见到东陵墨的时候，他是那样憔悴纤瘦，哪怕尽量收拾了仪容，还是显得那样憔悴，他忽然想到，东陵墨在西洛的日子，想来也不好过。

    “我还以为，人后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墨哥哥。”他是想那么叫的，甚至去王府的路上，他独自在心里叫了很多次，可当看到他的那一刻，忽然又犹豫了。他不再是那个翩若惊鸿，才华横溢，温和耐心，熠熠生辉的东陵墨，眼前这个人，如今瘦弱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早已没有了往日的丰神俊朗。

    “连你也看不起我吗？”东陵墨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得可怕，“他们看不起我曾为质子，你和他们一样吗？”

    他没有看不起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太过陌生，他眼睛里没有感觉纯粹的倔强和执拗，有的只是暗藏在无波古井之下的暗潮汹涌，这样的眼睛，他不喜欢。

    所以，登基大典后，他说，“皇上，微臣已经为朝廷鞠躬尽瘁多年，如今文宜也有了归宿，还望皇上能放微臣回乡。”

    “为什么？”东陵墨这样问，似乎早有预料，又似乎有些惊讶。

    “微臣一直很向往江湖生活，悠闲自在，再也不用担心人心会变，物是人非。皇上，是您说的，一切都没有变，可经历了这些变迁，当年说过那些话微臣已经早已分不清真假，经历时过境迁，微臣也再也不能猜测皇上的想法。”其实这些都是借口，他明白，东陵墨也明白。

    “文远……”东陵墨想说些什么，可是终究没能说出口。

    “还望皇上成全。”东陵墨没办法拒绝他的请求，东陵墨直到他也是个认死脑筋的人。

    “当年朕登基的时候，你曾经和朕说，你向往江湖悠远，要朕放你回乡，是吗？”当东陵墨倚在龙椅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很难过，可这明明就是他一直想要的。

    “是。”

    “你还记得朕，说过什么吗？”东陵墨问。

    “微臣记得。皇上说，待微臣帮助皇上攻下南宣……”他有些气愤，好像是在气东陵墨利用他，又好像是在气东陵墨不挽留他。

    “朕便给你江湖悠远。”东陵墨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东陵墨，终究还是爱这个天下，胜于一切。这样很好，他这样想，完成他的心愿，他就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他立了战功，他离开后在宫里，没有母家依靠的妹妹也可以借他的余荫稳坐中宫之位，这很好，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如今陛下心愿已成，此后陛下的人生，便只在于陛下自己。”他骑在马上，笑着看着一袭白衣，身形单薄的东陵墨。东陵墨没穿龙袍，养尊处优几年，身上的肉也没多几两，想来也是，他刚登基没多久，隐患比他当年在西洛为质的时候还多，怎么能放松警惕。

    “你终于，也还是能过你想要的生活。”东陵墨垂眸，嘴角高高扬起，好像在为他高兴。

    “微臣只是不再试图背负一切，不再勉强自己，”他看着远方缓缓下降的落日，朗声道，“朝廷的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并不适合微臣，微臣不像陛下，心思细腻，能在那些权臣显贵之中，游刃有余，人各有命，微臣终究还是喜欢江湖悠远，悠闲自在。”他手里握着马的缰绳，身下的骏马不住的跺脚打转，就像他自己的心，随着马的脚步，一边又一遍绞痛，他不愿意只有自己一个人难过，句句带刺，可当东陵墨露出一点失落的表情的时候，他又有些心软，“陛下不必伤感，纵然天涯路远，终究是会再相见的。文宜……还望陛下多多照拂。”

    “这是自然。”东陵墨点头，“将军府的家眷，我也会派人照拂。”

    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东陵墨，说出了他对东陵墨说的最后一句话，“微臣告辞。”其实他本来想像小时候那样说，“墨哥哥，我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