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折一枝海棠簪在发间,临溪照影,妍丽动人。绣满金雀花的裙摆如折扇般打开,铺在青青草地上。
“北边起了战事,我阿耶已经着人送信去久安老家,我们不日即启程。”
仲春之月,雨水渐勤,满山遍野姹紫嫣红,各个山头染上绿意,草丛里冒出大大小小的花朵,有蜻蜓低飞、紫蛾扑花,一副春光明媚之景。
这日云雨初霁,正适合踏青游玩的时候,从城门至郊外的道路上挤满了人,可谓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几辆马车被堵在路中,前进不得。少女在山顶俯视,风将衣摆掀起,翩跹如蝶,她许久没得到回应,于是转身望向身侧的小郎君。少年约莫十二三岁,一身虾子青骑装将身段衬得英姿飒爽,因未及冠,满头鸦青色缎发独用铁灰色发带束住,先前骑马颠簸,此刻有几绺碎发落在额前,更加显得清隽秀逸。
饶是相识多年,少女仍不由对着眼前这张脸感叹,某类人的确倍受天神偏爱。入鬓的飞眉、刀裁般的鬓角即使不修理也好看,双眸只一眼便叫人沉沦,似乎有无限清风明月常驻,幸亏他不甚爱笑,若是笑起来,岂非要将整座肃阳城小娘子的魂儿勾了去?
这才十二三岁,若长大了还得了?
“不再回来了么?”
她一怔,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去久安的事,于是轻轻颔首:“阿耶说等战事平息或许会回来,可看这状况,谁说得准要多久呢?”
少年抿了抿唇,极目远眺,阳光落在眉眼处,细密睫羽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你若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什么?来找我做什么?”她笑,声如银铃,“听闻你阿姊即将出阁,还不得多陪陪她?届时还得由你送她出门呢。”
“我......”
“我阿耶与你那未来姐夫是旧识,阿耶说他人品尚佳、恭谦有礼,就是把儒家那一套看得太重,父母在上说一不二,他半点忤逆也不敢。若你阿姊嫁过去,免不了......”少女急忙止住话头,抱歉地笑笑,“瞧我这张嘴......我胡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少年浅浅弯唇,风华绝代。
游人如织的山麓官道上,偏偏有一队人马不识好歹,与众人相逆而行,遭了好些白眼也若无其事。那些人着清一色砖青短褐,腰别长剑,面无表情。为首者虎面虬髯,目光炯炯,此刻目不转睛地朝城门打马而去。
少年隐隐觉得那人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二郎,难得风和日丽,你怎的不把你小妹带出来放纸鸢?”
他扭头,对上她清丽温柔的眼,目光变得无比柔和:“她有伴。”
“阿白上次把我的凤凰弄断了,你可得赔我。那只凤凰是我花了好多银子请人扎的呢,整个肃阳只此一个,再也找不到比它更绚丽的纸鸢了,你说说,要赔我什么?”
他定了定神,一本正经道:“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素日里我有些银两,不多,都攒在盒子里,全都给你好了;若不够,我写欠条记下,等来日......我、我去久安找你。我记得的,久安陶家,届时......”
还未等他说完,少女扑哧一笑:“我要你的体己钱做什么?若被阿耶知晓,还不得把我好一顿训?我家稀罕你那点儿银两做什么?我快走了,玩不上纸鸢,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日头渐渐毒辣,二人往山下走去,他牵着马,少女走在身侧,似乎一勾手就能牵到。不远处有个背鱼篓的老翁看见二人,立在道旁拱了拱手,一笑,露出满口大黄牙:“今天遇见的贵人可真多!”
朱润辞中规中矩地一拜,行了晚辈的礼:“老丈。”
渔翁摆摆手:“闲暇时不必拘礼。”
少女甜甜一笑:“老丈不知道,这人死板得很呢,朱伯父管他可严了,若是见了长者不恭谦,回去是要挨板子的。”
渔翁乐呵呵地笑:“我道这般伶俐的是谁家娘子,原来是陶小娘子,老朽老眼昏花的,失礼失礼。方才去二郎府上,见到了你阿兄,带着一帮人不知道作甚。”
朱润辞一怔。
少女未察觉到他的出神,满是雀跃道:“老丈又给朱伯父送鱼吗?今日我可得去蹭汤喝!阿兄也在,那最好不过了,若阿耶知道后要罚,也不只罚我一人。”又对朱润辞道,“二郎,老丈送的鱼可不能你一人独享,也得让我分一杯羹。”
他点头:“你来便是。”转而问渔翁,“陶兄带了什么样的人去寒舍?老丈可看清了?”
“一队二三十人呢,各个板着脸、配着剑,经过他们身边一股子尘土味,许是从远方赶来的。”渔翁迟疑片刻,“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砖青色短褐、远方......朱润辞心跳漏了半拍,胸腔涌起怪异的感觉。虎面虬髯......想起来了,那是,河秋晁家。
牙拓的雪似乎永远下不完,昨天已经落了一整天,今天都快入夜了,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天色永远是暗沉沉的,铅灰色,像灯枯油尽之人的脸,叫人看了打不起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