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已过,日头渐收敛了光和热,向着崖顶西南方的树林中逃去,深蓝的天空慢慢褪成透着暗红的灰白色。洛仁坐在家门前的土地上,双手沾满了尘土。正午时他便在家门附近寻到些耳孔大小的蚂蚁洞穴,那时只能见到零星几只芝麻般的黑蚁在临近窄孔处的土地上徘徊,待到洛仁用细柳枝贯穿了洞孔后,那些蠕动着的黑芝麻便倾巢而出,在表层的尘土中惊慌地寻着逃离的路。然而洛仁的一双巨掌重重砸在大地之上,多半黑蚁的身躯碎裂在尘土之中。
已六岁的洛仁依然爱玩这残害蚂蚁的游戏,仿佛自己是一个操纵生命的神灵。他的母亲约有月余便将临盆,正在家中挺着肚子准备夕飨。这天洛仁的父亲本应如寻常一般于家中照看妻子,只是近几年每至碗底镇的赐名日都要由他的父亲担任狩猎团的首领。碗底镇中的南原人于渊国境内存活了近百年,虽未学着渊族人茹毛饮血,穿戴兽皮,但亦沾染了渊人部落的习性。百年前渊约国开国王天圣主耶和赐名村镇,后每至赐名之日,镇中之人便群聚于村镇中央,行南原祭祀之礼,以谢圣主之德。
渊族人骁勇而善骑射,渊约国建立后,更是连结了族内以翰刺部为中心的八个部落,历代渊约王率领各部南征北讨,开疆拓域,逐渐成为德沃大陆东北部游牧民族中最强大的一支。随其日益壮大,碗底镇中多有后生入渊族各部随军征讨,归来者皆云渊人如何勇武,又言村镇四周树林中定多山珍野味,若村民有渊人狩猎之良术,则佳肴美馔,享之不尽。一时骑射猎捕之风盛行于村镇之中。
如今每至赐名日,便须由众村民推选出十几个镇中最精于狩猎之人入林中捕杀猎物,众人于黄昏时在镇中央燃起篝火,摆设炉灶,将百家的稻米、酒肉兼并捕杀来的猎物聚于一处,欢饮达旦,同时选出捕猎最多之人,推举为下个赐名日狩猎团的首领。洛仁的父亲已连任了五次,这一年他的妻子有了身孕,生产之期将近,他本不想于此时再去屠杀生灵,但历年的乡俗如此,实难推却,于是这天还是早早离家走向了接天梯,但他心中已暗自定了主意,这回要把下一年的捕猎头子推让于他人。
不知何时碗底镇人已忘却了南原先祖遗留下的祭祀之礼,每年的这天已完全成为众人的狂欢之日,而崖顶林中的野物也日渐稀少。
洛仁此刻正在门口享受着摧残蚂蚁家园的乐趣,他的母亲挺着肚子艰难地俯身向灶中添着木枝。不久稻米的味道随着蒸腾的白气流泻出来,她便缓缓走到门前,口中唤着洛仁的名字。
他将碗内的米用筷子胡乱地拨进嘴里,嘴角两旁的皮肉饱胀,全不顾桌上散落的饭菜,慢慢将口中的东西噎入喉咙,抬头看向桌旁的母亲,含混着说道:“我吃了,能去了么?爹现在也应该下到镇里来了。”
“你吃得太急了,就那么想去么?”
“想去!娘你不一起去吗?”
“若往年我会去那帮些忙,现在怀了孩子,不想走那么远了。”
“哈哈。”洛仁看向对面的母亲。“娘的肚子里有小人儿,要不了多久就能爬出来,陪我一起玩儿。”
她正要夹起碗里的饭菜,听到洛仁的话,忽然“扑哧”笑了出来,她用筷子的另一端温柔地在洛仁的头顶轻敲了一下,憋着笑说道:“小傻蛋,谁和你讲的?”
“父亲说的啊,那天我问他娘你肚子里有什么——今天他一定又是打得最多的,年年都是父亲。”
“这死人——可也已经越打越少了,我真怕树林里有一天什么都没有了。”
“我要去,走了哦娘。”他说着离了桌子,出了房门,顺着中轴路跑向众人的群聚之地。
夕阳西沉,天色阴暗,众人在地上燃起柴草堆以对抗即将来临的黑夜,柴堆的火势旺盛,红黄色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堆积起的木枝。中轴路的一旁错落地分布着数个露天炉灶,水汽与浓烟混杂着飘向空中。各个灶旁堆着些身插羽箭皮毛沾血的动物尸体,人们有的向灶底的火中添加柴草,有的在铁釜中添着掺混调料的水,有的将猎物的毛皮从箭孔处拨离开来,露出皮下鲜红色透着腥气的血肉。路的另一旁桌椅像一条长龙般排列开来,那些狩猎回来的勇士不用去为让猎物变熟而奔忙,此刻都悠闲地坐在桌前交谈着今天各自的收获,洛仁目光搜寻到父亲,便冲到那魁梧汉子的身旁,他的父亲正坐在桌前喝着一碗酒,见他来了,抛下碗说道:“小子,怎么家好好陪你娘?”
“你总不让我来这儿,总是自己来,我都六岁了。”
“你现在还不明白,这赐名日过得是越来越没意思,要不是被人逼着打猎,我宁愿在家替你娘干些活儿,她快要生了,不久就能为我再添一个孩子,给你一个弟弟,或妹妹。”
一些和洛仁父亲一样赤裸上身的汉子接过他的话:“怎么没意思,我今天打了很多。”“这女人怀了孕身子就是金贵。”“头儿真疼洛仁娘呦。”
“娘刚和我吃了夕飨,都挺好的,爹,你又打得最多吧?!”
“没。”他拉过来一个适才讲话的汉子。“你爹老喽,这兄弟比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