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远在晋阳县的并州刺史张懿坐在黄木胡床上，捏着喉咙上的鸡皮疙瘩，手指揉捏着，搓出一条长长的汗垢。

    西河最近不太安定，有一群打着白波旗号，自称黄巾余党的刁民——实际在张懿看来只是一些不成体统的流匪——在中部四处流窜，虽然没有什么杀人放火的恶事，但也扰得民生不安。这也直接导致他的工作量比起前年大了许多。

    他望着眼前厚重如山的文件，困意瞬间冲上头。但是刺史这个职位常年积攒的惯性让他忍住了翻桌子挂印回家去养老的欲望，再有两年就是个乞骸骨的好日子，到时衣锦还乡，总比自己炒了皇帝来的划算。

    并州这个地方的破事实在是多的让人心烦，他在这里当了二十多年的刺史，深知屁股下的椅子不好做。刺史大人，呵，多响亮的名号！并州牧的位置空了许久也没人来惹这身臊，说的乐观点，就是这整个并州都归他管了。

    尽管这个偌大并州大部分地区都不服他管。

    并州刺史，名义上是个地方官行监察之事，要是州牧不在了还可以代行州牧之职，职权可大可小。

    然而，还不如当个保姆。张懿哄完了胡人之后还要哄世家，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听说他的前任董卓在西凉叛军那边吃了大亏，但没跟那倒霉的皇甫嵩一样被人撸掉顶戴，还在凉州经营，不过就是比以前低调了些。

    至于在他张懿卸任后董卓是被“发配”到并州来收拾这帮胡人留给他的烂摊子还是待在西凉老家快活，那就是他的事情了。年近半百的张懿想，自己只需再维稳个两年，收拾好老骨头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张懿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地批示着公文，这上面的事情他早就处理地轻车熟路，然而其中有一道公文倒是让他稍微有了点精神。

    他扶了扶官帽，把玄色的衣摆撩起来，捧起这张公文，细细地读了一遍才慢慢放下。按理来说，一些县级的公文不太容易入得他的眼睛，然而这张公文上的内容倒让他一阵唏嘘。

    并州刺史摸着已经斑驳的山羊胡，深想片刻，才举起笔来批示道：“准九原百姓迁往雁门，令雁门太守出兵接应。”

    在把批文交给小吏时，他突然想了起来，叫住了小吏，又挥笔写了一份，让他把这份交给鲜卑人。

    写完，送走了小吏，他回过身子，老旧的身子骨在走动时吱吱作响。

    他回到办公的大堂，大堂的墙上贴了一整张墙壁的并州地图，这张地图让他这个老头歪着头看了好久。好像这个看了二十多年的地图让他十分陌生一样。

    “并北……五原……九原，哦，在东套一带。嗯……”

    张懿指着这座孤城，再次陷入了沉思。

    看到这个边县之时，他逐渐回忆起九原这座城的事情。这座城市在胡人日渐渗入并州，且早就吞没整个并北的时候，已经和周围其他县城一样，被当成弃城报告了上去，然而四年前，一封来自九原的信件直达他的公案。信件里无甚大事，只是提及九原城久待汉官不至，期许能获得权利临时自组一套行政体系。这纯粹是马后炮。请求准许也只是给并州中央一个面子。

    正在忙着安抚南匈奴和鲜卑的张懿没有怎么关注这个不知为何幸存下来的县城，草草看了一遍就准许了，只要他们能自己活下来，随他们怎么弄去。

    后来来往并州的胡商、边商屡屡提起这座不可思议地获取了鲜卑人允许而保留下的汉城池，这让张懿颇有些惊讶，因为自那封信件送来之后已经过了两年多了。他原先以为这座城市只是胡人少数几回掌控力降低之后，才会让汉人独立出去的一次偶然事件，没想到这座城市竟然真的在胡人的地盘里坚持了这么久。

    事实上，他连那道准许的批文都没有送过去，只是在公告上公布了这件事情而已。毕竟在他看来，这座城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在匈奴人暂时和并州部交好之后，他便让人给九原补送了准许的批文和一道移民令，让九原人尽快迁去长城内。

    那个送信的人没有回来。

    回忆了许多的老人捻断了好几根茎须，想到越发势大的鲜卑人最近因为内斗还算老实，才暂时放下了几分心。

    老人花了许久才让自己的心思从这个小县城里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的伤春悲秋，走到公案前，继续看枯燥无聊的公文。

    他想过，要是让他再年轻十年，他就应该带着兵马杀穿并州，把整个九原的人一个不落地带回太原，然而啊，他现在就只是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抱着官帽等着退休的老头子啦。想他这种老头子，早就没有上阵杀敌的力气和锐气喽。

    ————————————

    黑云压城城欲摧。大战将至，肃杀的氛围笼罩了整座城池。

    九原惯有的叫卖声少了许多。

    吕玲绮已经多日心神不定，昨夜辗转难眠，早上起来之后就哈欠连连，而且心情格外的烦躁。

    她坐在窗边，困乏地打盹。突然被一个噩梦惊醒。惊魂未定的吕玲绮摸了摸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