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要打仗,北地男人也少不了酒。《史记》说: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烈士英雄多出凉州。古赵地,今并州,生活在这片粗糙的土地上的人需要时不时地唱歌、喝酒,以抵御从亘古压过来的无限荒凉。
活在并幽凉三州的人都要靠酒来打通人生的关节。就算马上要死了,北方边疆的男人也是要先灌下几升酒,让这些激烈的液体通达了浑身的念头才能安然赴死。
所以说,就算哪天郡守没了,也不会没有酒肆,酒旗会在这片土地上飘扬到未来,和整个北地人的基因同在。
酒气从酒幡下溜出去,四个人围着一桌,毫无节制地往喉咙里灌下一罐又一罐的白酒,让这种暴烈的液体烧穿身体,让酒精在沉睡已久的神经里游走爆炸。
“我好想忘了啥事情。”
吕布刚把酒碗放到嘴边,突然觉得有啥事没有干,但是想想又想不起来。
魏续看了他一眼,说道:“杜六雁和秦宜禄已经被诏安了。”
刚说着,门口就传来个熟悉又春风洋溢的声音:“哈哈哈,谁在喊我?”
吕布虚着眼看着这个一身披挂整齐,满脸春风得意的秦宜禄大步跨进来,问张辽道:“怎么回事,反贼也能被招安了?”
“没办法,缺人呗。”张辽无奈地笑了笑,立马对秦宜禄威严道,“你,先别进来,门口站着。”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张辽是个五品的裨将军,官比他这个小卒大了不知道多少品,于是刚刚进入编制的秦宜禄立马就笑不出来了。
吕布看他变脸神速,噗嗤一笑,对张辽道:“算了,他已经将功赎过了,随他去吧。”
张辽点点头,对秦宜禄又发号施令道:“行了,你不用拘束了,进来喝酒吧。”
秦宜禄像是被人锤了一样,一开始的风光劲全都没了,魏续给他倒了一碗酒,他懒洋洋地道了声谢,把酒一口气全都灌下去,才恢复了些许精神。
成廉看着这个人笑道:“秦宜禄,说说自己以前干啥的。周围一圈人,就只有你没有交过底。”
秦宜禄愣了愣,指着自己问道:“你当我是自己人?”
“难不成你还想回云中当马匪?”张辽不动声色地摸向了腰间的刀。
秦宜禄看见张辽的样子,立刻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他又喝了一碗酒,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说道:“我秦宜禄啊,就不是什么人物。故事也无聊的紧,你们要听,就听。”
说完一句,又一碗酒下了肚,接着说他自己,说他父亲早死,说他母亲卖身,说他流离失所,说他是怎么花了两天就和收留他的老吏学会画人像,然后又在老吏的举荐下当了新的小吏,靠着观言察色的本事在县衙里如鱼得水地生活。
再说云中是怎么被胡人钞略,他又是怎么死里逃生后被六雁的人马救下。
他讲故事的本事不错,一句三转折,听得几个人都很入神。越说越激动,越激动喝的酒越多,说到最后五人在谈话之间喝干了整整三坛白酒,三坛,一滴不漏地进了几个人的肚子消失不见,像是把几滴水填进了黄河的河床里一样。
秦宜禄说,他自从看见那个老吏七十多了,被胡人从床上拖下来,剁成三段之后,就再也没信过好人有好报。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给谁卖过命,他只给自己卖命。他只帮人尽力。
他眯着醉醺醺的眼睛,说:吕布,现在我跟了你,但我只尽力。哪天你要是快死了,我就自寻出路去了。
吕布也醉眼朦胧,说:只要你别害我,我随你怎么样。要是真有一天我吕布穷途末路了,找得到出路算你自己的本事。
也许他并没那么醉,只是现在说话不能清醒着说。
魏续趴在桌子上,他可能喝趴下来了,也可能是不想酒后失言。
张辽干了一碗酒,道:“说得好,我会看着你的。”
秦宜禄看着张辽,摇摇头道:“你不懂吗?以后,这是以后。”
张辽半笑不笑地问道:“你怎么不知道我说的是以后的事?”
秦宜禄盯着张辽的眼睛,大声笑道:“真是个有意思的上司!算我看低你了,我来浮一大白!”
一直没说话的成廉推了推魏续:“喂,老魏,该你了,喂。”
魏续发出一阵呼噜声。
成廉笑道,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说:“老魏趴了,我老成来给各位交个底。”
吕布抬手道:“诶诶诶,不准再说你没媳妇的事啊。”
成廉一挥手,一只手带了整个人飞出去半圈:“我哪是那种小家子气的,没老婆就没老婆呗,大丈夫,嗝~”
他大丈夫没大丈夫出来个什么慷慨豪言反而憋出个酒嗝,惹得两人一阵哄然大笑。
他们在纵情饮酒的时候,却没看见,离他们三桌的一个靠窗酒桌边,一个抱着包袱背着剑的少年,手上端着一碗水。他皱着眉头看着波纹不止的水面,头也不抬地说道:“蠹虫。”
他说的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