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浊浪翻飞,却被两侧耸入阴云的河岸夹在中间,怒涛洪流在山崖下冲刷,轰隆作响,卷起一层层青碧色浪花,时不时带起一些人骨,撞上崖壁,碎成粉渣,再倒卷入黄泉河里。
燕赤霞脚踏飞剑,逆河而上。
轰隆隆!
飞剑掀起阵阵音爆。
四周浪涛卷来,被音波撞碎成一路水花,也把燕赤霞脚底三尺之下的河面,压迫得犹如平滑的水镜。
燕赤霞眼眸低垂。
他看着被剑光照亮的河面,瞅着剑下水镜里的倒影,凝视着水中那一副中老年人的面容,恍然想起,上一次专心致志的照镜子,还是在三十年前。
女为悦己者容。
男人也一样。
那年,时令似乎是春天。
惊蛰。
兰若寺的山花绽放到了尾声,招架不住春风的撩拨,山风乍起之时,漫天飞舞,多得像是此刻被击碎在燕赤霞四周的黄泉河水。
那时的兰若寺,香火鼎盛。
哪怕燕赤霞年纪轻轻就做了大捕头,途径兰若寺,借住僧房疗伤,也只被僧人安排到了不起眼的西厢房里。
窗外有一颗槐树,古木参天,遮住了厢房南面的天空。
树下建了座凉亭。
有一个花信年华的少女,喜欢坐在凉亭里诵读佛经。
她似乎学识不够,断句很奇怪,总会把经文里的句子读得乱七八糟。
燕赤霞闲来无事,便去教她如何断句。
读着读着……
就读到床上去了。
她说自己是兰若寺收养的孤女,寺中的僧众也这样说。
燕赤霞想娶她为妻,却觉得捕快做得再好,那也只算小吏,不入品级,不足以风风光光的迎娶少女,于是许诺,有朝一日,由小吏晋升为官,就来兰若寺提亲。
伤好以后。
燕赤霞把祖传的银手镯留给少女,在夕阳下离去,辛苦打拼事业,威震南北二十六省,很快就被提拔进刑部,封了官位,总算有了官身,这才派人去兰若寺提亲。
乱世无常。
兰若寺早已被乱兵血洗,去提亲的人回来禀告说,寺中之人死了个干干净净。
燕赤霞心如死灰,再也没有了做官的兴致,挂印而去,四处闯荡,求仙问道。
三十年后。
燕赤霞修炼剑仙之术遇到瓶颈,心境难以突破,重回兰若寺,希望找回当年的初心,他在三十年前那个时节上山,住进了兰若寺里,寺中却再也没有当年那个少女,连大槐树也不见了,唯有千古不变的春风,依旧撩拨山花。
到了夜间。
燕赤霞遇到了害人的鬼,也遇到了害人的树妖,激战一场。他一剑斩断了树妖的手臂,看到了那只跟着手臂一起坠在地上的银手镯,也看到了手臂上的槐花纹身,栩栩如生,一如三十年前,那少女手臂上的纹身……
哐当!
斩向树妖的飞剑猛地停下,坠在地上。
“你!你是不是阿柯?”燕赤霞惊喜交加。
“阿柯死了!”
树妖用那雌雄莫辩的声音,无情的说着:“阿柯最是仰慕豪侠,却最恨负心人!可她喜欢的人,却两样都占全了,于是她伤心欲绝,郁郁而终。”
燕赤霞赶紧解释:“我刚做了官,就派人来兰若寺提亲……”
“呸!你还有脸说!”
树妖对此嗤之以鼻,道:“那根本就不是提亲之人,而是来退亲的!那人一见面就敲诈勒索,让阿柯拿钱给他,否则就不说你在何处。阿柯没有办法,只得拿出了辛辛苦苦攒下的铜钱,他却说你做官之后,娶妻纳妾,风风光光,你派他来兰若寺,只为了退亲。阿柯听了之后,被活生生气死。”
“竟……竟有此事!?”燕赤霞又惊又怒,赶紧解释道:“我,我派出的人真是来上门提亲的,绝非退亲,那人肯定是故意害我,从中作梗……”
“哼!”树妖衣袖一甩,愤然说道:“你身为公门中人,却连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让人办事却不赏赐打点一番,如此心性,竟然妄想做大官,真是痴人说梦……如今学了法术,做了道士,问道修仙,心中却还惦记着红尘俗事,真是蠢不可及……阿柯当年真是瞎了眼,竟然看上了你这个蠢物,对你一片痴情。哪怕寺庙遭了兵祸,僧人死了个干干净净,她依旧守在荒寺当中,苦等你上门提亲。”
阿柯只是柔弱女子,又如何躲得过兵祸,如何能在无人的古寺里活下去?
除非她不是人!
燕赤霞眼神惊变,大喊道:“阿柯!你就是阿柯!”
树妖死活不认,用那雌雄莫辩的声音冷笑道:“臭道士,你的阿柯早已死去多年,而我,是树妖,一个吃人的树妖,山中孤魂野鬼惧我怕我,尊称我为姥姥,那黑山老妖仰慕我手段非凡,想娶我为正妻!不过,我跟阿柯算是旧相识,看在她的情分上,不与你计较,你若再纠缠不休,我……我就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