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和医馆都是由她所建,迄今仍在运转,族中收养弃儿不知凡几,不论男女,皆悉心教养。不止如此,她出资修建的水坝河桥,或许你就曾走过。在外敌入侵时,她更是慷慨捐银,不吝物资,若说贡献,恐怕没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那些指责她的人又做了些什么呢?一边享受着她带来的便利,一边故作清高极尽不屑,何尝不是厚颜无耻呢?”
欧阳睿如遭雷击,有些不敢相信,喃喃,“真、真的吗?”他猛地抬头:“可这些……为何世人不知?”
“若世人知道又如何呢?”谢景淞轻嗤一声,眸中一片冷清,“她只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不为功名,若被世人知晓,那些本可接受她帮助的人,又当如何自处?”
“你不过喜欢她的画,就被无端指责,若是受她相助,又会被怎样对待?”
会怎样?欧阳睿怔神,心里渐渐明白过来。
韩素娥听到这里,不禁抬头去看,见他嘴角隐隐泄出几分讥诮,“更何况,你当真以为,他们抨击她的理由是所谓无视理法、败化伤风、利欲熏心么?”
欧阳睿有些迟疑:“那不然是?”
“我说过了,因为害怕。”
“怕被超越,尤其怕被一个他们眼中柔弱可欺的女子所超越,所以习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打压,这样即使对方的能力在他们之上,也可以顾左右而言他,居高临下地痛斥其道德败坏,以此满足自己那可笑又可悲的自尊心。”
“这是弱者,尤其是懦弱者,最擅长使用的理由。”
谢景淞勾唇一笑,玉眸如潭,清冷而幽。
素娥第一次见他如此健谈,言辞又如此辛辣,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公然对抗世俗的那种漫不经心。
放在过去,她可能会觉得难以置信,但前世接触过不同于世俗的教诲,闻言只觉心潮澎拜,万分赞同。
可这一切是因为她身为女子,站在自己的立场,对这种不公平的事有着理所应当的敌对情绪。但谢景淞不同,仅凭他是男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算是石破天惊,前所未有。
听此言此语,欧阳睿也被震惊,恍惚几分,良久才回过神来。
他仍旧有些茫然,觉得自己理应反驳,但又不知从何反驳,一时哑口无言。
对于叶斓所说的那些事情,他从不知情,只知世人传言,惟闻子是个有违世俗伦理的女子,她不择手段,唯利是图,生性放荡,为正统所不齿。
可是何为正统?难道从古至今的,就一定是正确的吗?难道人多势众的,就一定是真理吗?
欧阳睿感到自己心底的某一个地方,渐渐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模模糊糊的情感,在快速蔓延。
“叶公子所言,让我感触良多。”
一旁欧阳玥突然出声。
“只是不知,公子为何会对此人这般了解?”她压抑着悸动的心绪,顿了顿:“我并无它意,只是觉着……公子好似与她相识一般。”
谢景淞沉默半晌。
“她是我祖上先辈的一位友人,其生平事迹,皆有记载,只是从未为外人道。今日我不过也替先辈所言,以尽友人之谊。”
怪不得,欧阳玥点头,一脸了然。
她似很高兴,微笑着唤兄长,“哥哥,以后你可不必再为自己欣赏惟闻子的画而感到羞耻了。”
哪想欧阳睿摇摇头,自嘲道:“我欣赏她的才华,却羞于告人,与那些误解她的人又有何异?”
谢景淞不以为意笑了笑,转而神情认真:“欧阳兄真性情,倒不必如此惭愧,你肯欣赏她本就难得。”
“我想她在天之灵,若有所知,许会感到些许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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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拒了欧阳兄妹用晚膳的盛情邀请,韩素娥和谢景淞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真的是你先祖的友人吗?”素娥跟他进了他的房间,毫不见外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托着腮望他。
谢景淞取下身上大氅,吩咐白羽去准备晚膳,转过身微微扬眉,“为何这么问?”
她看着他,“我记得她好像姓黄。”
这太巧了。
他在京用的假名是黄姓,在这里用的假名是叶姓,后者是他母姓,没准前者——实际也与他有关联。
谢景淞闻言,不由认真看她,恰逢她秋水般的眸子望来,专注而探究。
他一时不答,慢慢走近几步,徐徐落座在她对面。
“你猜得不错,她并不是什么先祖友人,”他停了一下,继续道,“她其实是我□□母。”
“黄氏一脉,就是她的后人。”
素娥呆呆地放下手臂,有些惊愕。
她真的只是试探一问,不想他竟然说、惟闻子是他□□母?
素娥不止惊讶这个事实,更惊讶他的坦然痛快,原以为他怎么也该犹豫几分。
“很惊讶吗?”他浅浅扬唇,眉目温和,“我第一次看见她留下的随笔,也十分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