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柳柳厂里礼拜三休息,她总到我们家来帮忙。手脚伶俐,眼睛又好,做得很快,一大摞成品小板凳上堆不下了,她说往楼上放。
母亲说,就放自己床上算了,儿子不喜欢别人上他房间去。
叶柳柳说:“又不是小姐绣楼,有什么去不得?我还想借本书看呢!”
母亲看她忙了半上午,要借本书算什么?就说:“你自己找去吧!这楼不好上,平常我也不上去。”
说起来寒酸,我们家的楼梯太简陋,楼板上挖一个洞,支撑着一架竹梯,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爬下。
她把汗衫搭在肩上,爬上去,一看地板上干干净净的,站在梯子上,把自己鞋子蹭下来,然后上去,把汗衫堆在墙边。
墙的另一边,就是我的书架。那书架太可怕——实在惨不忍睹。也就一个高中同学家里不用的塑料包装箱,拿了6只,一律口朝外,底下3只,当中两只,最上面一只,摞起来,宝塔形,就是最别致的书架。
书的品相也不好,是我们从农村带来的,很大一部分是水泥袋子封面的“线装书”,还有一部分,是我从地摊上淘来的,还有同学们不要的书我捡过来的,再加上梅雨季节,一律散发着驱之不散的霉味。最难为情的是,拿什么书不好?偏偏拿一本《包法利夫人》,那是写毕业论文用的,在图书馆借出来,花了50块钱押金,正要拿去还,却不好意思要。
这丫头勤快得很,她自己做了很多,我母亲做的也不少,她全扛上去了,都堆在墙边上。那几天上课我没回来,母亲又上不去,房屋漏雨,堆在墙边的汗衫全部染上了水渍,货送不掉了,赔了一笔钱,好在只算的成本费。
怎么,又想到这丫头身上去了?看不见母亲的忧郁写满脸上吗?为她宽心,我强颜欢笑:“呵呵,歪打正着。老天爷赐给我挖掘第一桶金的机会了。”
母亲问我高兴什么?我说把汗衫拿去卖掉就有钱了,免得被老板剥削。母亲就是多愁善感,担心摆地摊被城管抓。我说春兰路夜市有许多人卖东西,城管来了跑就是。
她又担心汗衫上有水渍,那不是坑人吗?
我说反正是晚上,人家也看不见,我们卖得便宜,反正便宜没好货的,好货也不便宜啊。不买贵的,只买对的。我广告词都想好了,怎么着,也比卖猪肉有面子,更比在澡堂子里干活强吧!你就等着儿子凯旋归来吧!
如果说,我只是为了安慰母亲,才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主意,可是在说服母亲的同时,首先说服了自己,现在终于痛下决心了。怕什么?不就怕丢面子吗?是肚子重要还是面子重要?怕就会输,不怕有可能赢。努力:你可以拥有你想要的生活……我知道,这些心灵鸡汤让我饮鸩止渴,可是我义无反顾。没法改变世界,那就先改变自己,从业是自立的第一步。
一想到要去摆地摊,我一天忐忑不安,自古以来,商人都被排在末等,士农工商,无商不奸,追求金钱的利益,降低了人格品位,可是我没有它法,下个月起,我就没有每月400元的生活费了,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还要母亲养活,怎么也说不过去。
对自己狠一点,因为世界会对你更狠,生活在最底层的人,唯一的上升通道是创业。
夜色朦胧,华灯初上,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白天的热度减退,骤雨初歇,小商小贩们都在四周潜伏着,采取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占据了最繁华一条街道的人行道一侧。再加上看热闹的,购物的,晚饭后出来散步的人,一个个都是游击队员装束,敌进我退,敌退我进,随时准备和城管人员周旋。
我是新兵,下午出来,已经勘测好了地形。选中了两棵香樟树,打开编织袋的拉链,先取出一条晒衣服的绳子,拴在一棵树上。然后挑选四件文化衫,黑的红的绿的白的,把衣袖穿进绳子,把绳子的另一头拴在另一棵树干上。
初出茅庐,汗流浃背,路灯下的飞蛾扑腾不停,不时落在雪白的汗衫上,只能不停地拍打着,却又怕将它们拍死在衣服上,留下些这些可恶昆虫的尸浆,只能拽起汗衫,不停地抖动着,把衣服扯出来,又塞进裤腰里。
尽管手忙脚乱,但我还是沾沾自喜。为了销售,老头汗衫的圆领子都改了,改成螺纹口的,符合潮流。第一次出摊,就抢了这个好位置,路灯照射下,雪白的汗衫被反射成淡淡的黄色,红色的有点泛紫,绿色的有点发黑,几件衣服都没那么鲜亮了,似乎是清仓甩库的存货,略显老旧。
这没影响我的情绪,跃跃欲试的兴奋,初上战场的紧张,让我的双手还不知往哪里摆,脚下却打滑了,差点摔一跤。低头一看,白色回力球鞋沾满了油污,好不容易用粉笔抹白的鞋帮,居然沾上油污。地上摊着一张报纸,我捡起来用它擦拭。
正在伤感,一个嘶哑的声音哇哇叫着:“哪来的?怎么把我的位子占了?”
抬头一看,一辆三轮车停在身边,车上架着个小煤球炉子,炉子上支着一口锅,油锅的边缘有个铁丝架子,架子上有几块黑乎乎冒黄泡的豆腐干子,那臭味儿直冲天灵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