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不上工,许婆婆一大早出了门,去后山割了满筐的绿草,笑吟吟地走进厨房。
“婆婆,您这是?”沈妍希觉得奇怪,看这野草的样子瞧着奇特,不像是能吃的蔬菜。
老人摆摆手,“这是艾草,用来驱蚊和散寒祛湿最好不过了。难为你从小长在城里头没见过,它对我们乡下人来说可是好东西。”
说着她将洗好的艾叶放在滚水中烫了一遍,切成细细的碎段,加上糯米粉揉成光滑的小剂子。
许婆婆告诉少女这叫青团,是南方百姓清明时节顶喜欢吃的玩意,入口绵密甜而不腻,还能消暑降火,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
“孩子,你在想什么呢?”老人轻轻用胳膊肘拐了下正在出神的少女,沈妍希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露出略有歉意的羞涩微笑,在旁边帮忙调制豆沙馅。
原来还有这么多精巧的吃食,沈妍希禁不住暗自感慨。
她从小生活在北方,看似是众星捧月的千金小姐,向来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实际上心里比谁都孤独脆弱。
爸妈作为事业型强人打拼在外,每月给她数不完的零花钱,却很少愿意抽出时间陪她吃一顿完整的饭,沈妍希整日靠外卖饭店过活,几乎快忘记那种为家人用心准备食物的感觉。
想起许久未见的父母,她心里酸涩得紧。穿书的时候太匆忙,她还记得那天自己和母亲在电话中大吵一架,所以没有注意到马路上疾驰而来的汽车,在剧烈的疼痛和天旋地转中来到六十年代。
插队到稻香村这三四年,沈妍希觉得日子一天天过的分外充实。抬头是浩渺的星海抑或是朗朗晴日,耳边听着虫鸣鸟唱,还有亲切友善的朋友长辈陪在身边。生活虽然缓慢却烟火气十足。
活了二十多岁没过懂的生活,来到这穷乡僻壤倒是学会了,沈妍希只觉得造化弄人。
只是不知道今年清明节,父母他们又该怎么度过呢?
沈妍希轻叹着气,收回悠悠思绪,手上的动作却还没停。她按照许婆婆的教导将面团擀成饼状,在中间填满香甜的豆沙,包成圆滚滚的绿色团子。
蒸笼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许婆婆掀开帘子,将青团放了进去。十几分钟的时间一过,青团便可以出锅,馋到隔壁家小孩直流口水。
沈妍希用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唇下使劲吹气。她将青团一股脑塞进口中,软糯感瞬间爆发,艾草的清香和红豆的甜美混合在一起,好吃得让人念念难忘。
“小君怎么不过来吃呀。”沈妍希忙着大快朵颐,突然间发现身边空落落的,原本应该坐在她身边和她抢吃抢喝的少年不见了,这才不由得出声询问。
许婆婆身形一怔,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
“小军啊……”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他大概在后山的荒地,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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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烟云缭绕,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沈妍希撑着油纸伞找到少年的时候,他正跪倒在参天的大树前低眉顺目。即使只是一个简单的背影,还是由内向外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寂寞。^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话说的不错。少年听见身后传来细密的脚步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青色的纸伞。
“你怎么来了?”许长君沙哑着声音,眼睛里布满血丝。
沈妍希看着面前树下竖着的小小木牌,上面用墨写着一行小小的字,标明睡在这里的人名叫许安。
“小君,节哀顺变。”少女涩涩开口。
许长君红了眼眶,拿手仔细抚摸着上面几近斑驳的文字。许安、许安,多么讽刺的名字,父亲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被人从病榻中拖出来指责,到死未能安宁。
少女将随身带着的用布包裹好的青团递给少年,他只拿出一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轻声说着“真甜”,泪珠成串似的滚落。
剩下的青团被他原封不动地放在低矮的墓碑前,许长君说这是父亲在世时最喜欢吃的,说是吃了青团就能赶走所有的霉运。
“我爸他是冤枉的,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呢?”
沈妍希暗暗吃惊,这是这么多年来小君主动和自己说起他父亲的事。
先前从其他村民那里旁敲侧击地知道些小道消息,说是许伯伯因为祖上关系成分敏感。虽然到他这一代家道中落,他个人也谨小慎微,奈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还是没能逃脱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的厄运。
“小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别人不相信伯父,我信。所以不要自责怨恨了好不好,我相信伯父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见你活的这样痛苦。”
听见少女的话,男人绷直的身子猛地瘫软下来,似是前所未有地卸下重担。
沈妍希上前扶着许长君,用手在后背一下下轻轻拍打着,似是温柔的母亲抚平孩子心中的伤痕。
少女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刚毅的少年会在自己面前卸下坚硬的盔甲,而自己某一天也会将肩膀主动献出去给别人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