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浪,堵不住悠悠众口。其实,这话奴才说不妥当,可又憋不住。您和浅香姑姑斗气也好,还是真心喜爱也罢,太过宠妾的名声要不得。天家规矩森严,媳妇难当,王公大臣再听闻您这两位贵妾,一个是外戚有倚仗,另个有宠爱,恐怕没人敢蹚浑水,都担忧将来骄妾灭妻,闺女嫁过去受委屈。”
十四阿哥何等聪明敏锐,才听了两句,就察觉话中的顾虑隐晦,“我不会让我福晋受委屈!”
小姑娘撇撇嘴,似是嘲笑他空坐阁楼不识五谷,“爷们儿在外头,岂知后宅艰难?皇上礼贤臣下,若人家真心婉辞,断然不会强行指婚,劝您还是掂量着……”
其实滺澜这话没说全乎,皇帝家和老百姓其实差不多,自己儿子甭管什么样儿,都当无价之宝,相中你做儿媳,是赏了天大脸面。不感恩戴德,还敢抗旨?明摆瞧不上跟他家结亲。为官当差难保不出纰漏,为君者宽仁有肚量不假,可心中生了瑕疵,一旦被拿住把柄,新仇旧恨,皇帝也会给人使绊子穿小鞋,俗称秋后算账。
又或者她阿玛这种臣子,为大清朝奋发蹈厉,对皇帝赤胆忠心,若真有圣旨赐婚,雷霆雨露皆天恩,只要女婿不是太横行作恶的人品,估摸完颜大人都能忍下来,毕竟肩负一门老小的富贵前程,心中总要衡量取舍。
气氛沉寂凝滞下来,滺澜嘴上痛快了,心中又胆怂惶恐,后悔冒失唐突,皇上的儿子娶几房妾室,乐意抬举谁,岂容她置喙?怯生生偷瞄观瞧,才发现十四阿哥好整以暇望着自己,还有点子抓住姑娘小辫子的得意。
“若我真相中谁家女儿做福晋,倒要看看朝中文武哪个敢推拒。莫不是澜姑姑自己嫌弃,又不好意思说,拿旁人做筏子?”
他就支着下巴笑盈盈的左瞧右看,把滺澜盯得发毛,好似小心翼翼遮掩的秘密,此刻却大白天下,无所遁形。
“我?嫌弃您?不能够。奴才就是愚钝眼界浅,咱们十四爷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骑射文章皆上乘,谁家不巴巴儿的想把闺女嫁您做福晋!咱不说这个,今儿是您生辰吉日,奴才送您份贺礼……”
好在她浑水摸鱼功夫一流,宫里当差久了,颜面尊严已如浮云,甭管多难堪的场面,都敢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小姑娘一溜烟闪身进了碧纱橱,没多会儿捧个紫檀木盒出来,打开来有种幽幽沉香之气,“奴才在宫里当差,吃穿用度都从内务府支领,宫中也不允许从家里拿私物,所以我手里的珍宝、玩意儿都乃各宫主子赏赐。这拿出来给您贺生辰,就好比用东家的菜面给少爷烙馅儿饼,忒没诚意。所以前几日,抄写了《大悲心陀罗尼经》,托造办处装裱成册,又请喇嘛给开了光,愿您平安喜乐,永离障难……”
不过手掌大小的八宝团花锦册,靛蓝扉页上以细笔描金绘观音菩萨慈悲宝相,簪花小楷工整秀丽,一字一迹皆见功底深厚。十四阿哥垂首揽阅,虽默默无语,心中却漾起涟漪,甚至隐隐有受宠若惊之感。
是,就是受宠若惊,纵然被赏赐馈赠的奇珍文玩无数,都敌不过此刻心绪起伏无措,恐怕他再难容忍眼前的姑娘会有嫁与旁人的可能。
滺澜自然不知他百转千回的心思,看人家低头不言语,只当是瞧不上自己字迹画工,愈发羞臊难当,“让您见笑了吗?”
谁知他不忙回话,却将目光望向窗外浓墨夜色,“再燃三炷香,我生辰就过了,若今儿我没来找你,是不是也得不着这贺礼了?”
细咂摸滋味,这环节太古怪了,合着二人不碰面,明明给自己的生辰礼还能飞了?简直可气又匪夷所思!
结果小姑娘非但面无愧色,还理直气壮的点点头,“对啊!菩萨作证,贺礼是给您准备的。能送到您手里,说明缘分已至,功德圆满,既济卦。若咱们无缘相见,贺礼可不就当没有,行无所获,未济卦!都是天意。”
“……”
十四阿哥想说点什么,可又实在无言以对,他发觉自己对这人没招儿,满腹经纶扛不住天南海北胡搅蛮缠。可偏偏他又喜欢,输得一塌糊涂。
茶过三巡,薰笼中暖意渐歇,滺澜起身去添炭火,待重新燃起的时候,才发觉屋里这位爷已经靠着软枕闭目养神了。烛光绰绰,衬着他面色愈显白皙透净,睫毛似羽扇散落出水墨重影,高挺的鼻梁下唇色动人,有一抹少年独有的俊俏。
静静瞧了会子,猛然惊觉事态走向不对劲,看他气息渐渐平缓,估摸着要睡着了,赶忙在肩头轻轻推了推,“小主子,醒醒,不能挨这儿睡觉,仔细出门着凉。”
“我懒得走了,外面雪停可冷了……”
还行,人还算清醒。唯恐他换花样儿作妖,滺澜决定趁热打铁,先轰走了是正经,“奴才是有孝心把这宝地让给您歇息的。但咱们现在犯懒,明儿早还得劳您大驾上慎刑司捞我,大过年别添乱。”
她言辞态度虽恭敬,手上却背道而驰,趁其不备,往人后腰上掐了一把,只见方才还昏昏欲睡的十四阿哥嗷一嗓子,腾楞就坐起身来,目光清朗,全无半点倦意。
小姑娘笑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