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桃桃才终于又问:“我最后可以见见哥哥吗?”
她声音很微弱,带着几分小心的祈求。
只听男人道:“好。”
那是个难得阳关明媚的日子。
春风吹起了满树的桃花,无人问津的废墟之地又一次变得生机勃勃。桃桃在漫天的桃花里,看见男人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朝她缓缓走来。
男人步子迈的很慢,很稳,手里半点晃动都没,像生怕惊醒怀中的人。
他在树前停下了步子。
桃桃看清了男人怀里那个人的脸。
而在这片记忆里站了很久的闻然,也终于等来了朦胧白雾退散,看见了这场记忆里的第一张显露的脸。
是大师。
——也是他自己。
哪怕一早就猜出大师便是他,此时此刻这么目睹,也依然有些回不过神。
白雾再次席卷而来,将一切都无声盖住。
惊变之间,闻然只来得及抬眼扫过黑衣男人的脸庞,同样的白雾从男人脸上散去,所有的虚影都转为清晰。
这次他看到了霍夜。
眼睛被人轻轻遮住。
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闻然顿了下,才抬手将眼前遮住他眼睛的手拿下来:“所以后来,是你救了桃桃?”
霍夜收回了手:“不算救,只是顺手帮了一把。”
只是没想到小姑娘有自己的想法,在那之后,她没有选择去轮回转世,而是拿着那些灵力,又一天天的守了下去。
这一守,就是千年。
在这漫长的千年里,她让自己的魂魄彻底与树婆婆遗留的身体融为一体,由人化作妖,守着那句“答应”,与不知到底还能不能醒来的闻然,过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时光将化作妖的她都磨至死亡。
又因为这一念,终是成了魔。
直到今天。
“咚咚。”
最初那道诡异的敲击声再次在白雾间响起。
闻然下意识回过了头。
然后他看见了先前刚出盆地时,拍着木牌赶他走的那位小老头。
“啊,是你!骗了我一百块的!”许扬当时就直接喊出声。
小老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这样你能走?滚了还不怕死的非要回来,得亏桃桃没什么恶意,要不然你还能活到现在?”
许扬被怼的哑口无言,本来还想说两句的,继而又想到面前这人压根不是人这事儿,又讪讪地把话咽了回去。
反驳事小,真跪在这儿就完犊子了。
闻然没搭理他俩,而是问老头:“所以那个木牌,是你立在那儿的?”
“不然呢?”小老头瞥他一眼,冷哼一声道:“小丫头片子年纪没多大,脾气倒是犟的像头驴,怎么让她走,她都不走,非要守在这一毛不拔之地。”
“为什么?”闻然问。
老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霍夜,像是想起过往似得,叹了口气道:“她说她怕会有人来吵你们,她希望你们能安安心心地睡,然后醒来。”
再与她重逢。
或者不重逢也好,她只是想守在这里,以防任何人的图谋不轨。
只是守到了最后,早就忘了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也忘了里头守着的人到底是她的谁,只知道不能让外人进来,也不能让里头的人“出去”。
以至于闻然醒来从棺材里出去后,桃桃下意识要把他重新拉回棺材里。
然后继续守着成魔后的那场念。
“娘亲,找到了……”
“娘亲……”
桃桃软糯的嘟囔声再次响起。
她在尘世间停留的岁月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她几乎快魂飞魄散,全凭一念支撑着现状,残留的意识魂魄只够她组成三五岁的孩童。
并且随着时间流逝,只会变得更小。
直到彻底魂飞魄散,再也无法渡入轮回那一刻。
而此时,不过是入记忆的片刻功夫,闻然发现她已然又小了一圈。
就连声音也更嫩了些。
桃桃缩卷在角落处,两只手紧紧攥在胸前,嘴里依然在无声嘟囔着什么。
闻然走过去的时候,听见她又喊了声:“娘亲……”
她早已神志不清,忘了自己守着的是谁,只知道那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于是喊出了人性本能里觉得最亲密的称呼。
“娘亲,没有丢丢……”
“嗯,”闻然在她面前蹲下身,抬手轻轻碰了碰桃桃的头发:“我在这里,没有丢。”
桃桃终于抬起了头。
她眼里尽是茫然。
闻然垂眼又道:“对不起,我失约了,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回来了,桃桃。”他抬起手,无声地拉住了一旁霍夜的手腕,嗓音低哑,带着几不可查的温柔说:“你看,我们回来了。”
白雾中安静了不知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