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财务科的出纳桌。
这张桌儿魔幻般地在他的眼面前越放越大。透过桌面儿,阿明似乎看到了抽屉里叠放着的钞票在向他招手,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出了办公室。
他检査了一下公司门儿里面的链条锁儿有没有锁好,正转身回走,忽然间感到一泡西污要喳出来了,急忙跑进厕所间,噼里啪啦一通乱放——他就是这副徳性,临考了,赌博之前,凡是心情一紧张,西就急了,污也急了,这也许是天生的坏习性。
贼骨头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一年前他就亲眼看到一个扒手儿在公交车站被人拳打脚踢,打得了乌青膨肿,鲜血直流,在泥水凼里滚来滚去的,杀猪般地嚎叫着。
然而,这一情景马上在他眼前消失了。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儿,拉亮了财务科的灯儿,看着那张紫红色的出纳桌,眼面前翻舞着的却是花花绿绿的票子。
这时的阿明,眼睛已血红了,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稳定了一下急促的快要跳出喉咙口的心儿,屏住气儿,轻轻拉了一下桌儿中间的抽屉。那抽屉动了一动,但锁着,如果用力一拉,肯定能拉开的,因为一厘米厚的锁舌头只搭住桌眼儿一点点。他不是真正的贼骨头,不敢硬偷,于是把抽屉仍旧放正。
阿明正准备弯下腰儿去拉旁边的抽屉,突然一声像小孩子哭叫的尖利的声响传来,他吓了一大跳,额角头、鼻头上顿时冒出冷汗来。他朝窗户看去,外面没有高过窗户的房子,只是一堵还要低些的剥落的泥墙,所以不可能有人在窥视。
“妈的!猫儿叫春!”
他一边用袖口抹汗儿,一边恶狠狠骂道,然后拉开了旁边的抽屉。
抽屉里都是些办公用具,阿明蹲下身子,左手伸出里面,朝中间的抽屉一摸,有一寸多宽的缝隙。尽管他的手已皮包骨头了,但伸进去还是有点儿难。他掳起袖子,手背都卡得痛了,中间的三只指头往下触摸,但什么也没触摸到。
他贼心不死,又拉开另一边的抽屉,换了只手儿伸进去,终于触摸到了腻笃笃②的像钞票感觉的纸儿。
阿明的热血蓦地里涌了上来,心里头边连声喊“钞票”,边用食指和中指慢交交③去移它,然后钳了出来。
那是一张伍元的纸币,有点旧,有点皱,阿明欣喜若狂,捏在手中看了又看,就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那抽屉里还有,他不敢再去钳了,要是出纳小蔡发现少了钞票,声张起来,追査起来,怀疑对象第一个便是他。
于是他用抹布仔仔细细地抹去印痕,放好抽屉后,出了公司大门,到了弄堂的口子上。
那家饮食店开着,不少人在喝夜老酒,店堂里飘出一阵阵饭菜的香气,阿明的食欲顿时像火苗一样窜了上来。他太想吃一碗有着嫩黄黄韭芽儿的猪肝面了——韭芽儿的香味实在太诱人胃口了!
阿明从小就喜欢闻喜欢吃韭芽儿,可是面儿涨价了,半年前1.98元一碗要3.14元一碗了。他捏摸着袋儿里的纸币,想到了子荣那晚在龙翔桥请他们吃夜宵时皮包儿里的厚厚的一沓钱儿,如今自家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滴卤刮浆④做人做到了这般地步,便痛恨起自己做啥个人都不晓得。
他肉痛那张偷来不易的钞票,再说离发工资的日子还有一个礼拜,为了把后头的日子混过去,只能猴抖抖⑤地要了碗0.50元的拌面。
那老板也太蚀骨了,清汤光水上只放了几朵葱花儿。他进了厨房,抓了一把放在了小碗里。闻着那葱花香味儿,他人都飘飘然了,痨虫拖得有尺把长。
“你拿了介多葱花儿作啥?”老板扳着脸孔道。
“喜欢吃!喜欢吃!”阿明直说。
“二分钱一大把了,够你吃了!”
“老板,你说话介难听的,小气啥西!”
“不是我小气,我还要做生意,晚上你叫我到哪里去买葱?”
阿明自知也不对,便不多说了,面儿一上来,就狼吞虎咽起来。
肚皮不算填饱,也填了点饱了,如此精神、情绪也就有了些,也就好了些。他到隔壁头买了包烟儿,回到办公室后,吐着烟雾翘着脚儿听着靡靡之音,歪着头儿想着女人,体会到了人生吃饱了才是最幸福的。
只是阿明天亮醒来时,恐惧随着时间的过去而越来越强烈了。他希望出去开会,这样可以减缓些恐惧,平常会儿一个接着一个的,但这天偏偏没有。
他去中河边儿逛了一圈,以消磨难捱的时光,等到上班时间过头了一些,才心慌几遭地踏上了公司的台级。
这时的阿明,竖起耳朵听上面的动静。而到了办公室的门口,他的耳朵竖得更起了,活脱活像小狗儿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听门外的动静似的。
财务科有纸儿翻动的悉索声和拔打算盘的噼啪声,但没有人声。他不知道小蔡有没有上班,假装打电话,从方洞里往里面窥看。
小蔡已做爹了,身儿痩几几的,脸孔黄交交的,架着一副眼镜儿,也像阿明一样没得吃似的,揿着计算机,正埋头在做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