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明珠站在海崖上,脚下是滔滔洪水,翻滚的白浪飞溅向她,好似要将她一同卷入咆哮的深海。
此刻的她目光很平缓,如同早已被截断源头的死水一般,无风无浪,不起波澜。
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大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还是从前一般利落打扮,天气转热,冲锋衣换成了薄薄的衬衫,不变的牛仔裤。脚上的白色运动鞋变得灰扑扑的,看出鞋子主人的风尘仆仆。
背后土黄色的背包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磨难,被磨出了卷边。它塌塌的贴在背上,却重重的下坠着,一眼便看出里头装的物件虽小却重。
头发被高高束起,一根黑色的长带绑在头上,随着海风,飘扬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阴明珠想,就是这里了。
地脉撬不动苏家的海坟,只能她亲自下一趟海。
苏家的海坟极其隐秘,随着海水互相交汇,在大海上四处漂移。辽阔的深海,也不知海底的死灵,能不能带她找到海坟。
束魂带起,搅动风云,它如一道黑色的鬼魅植入大海,将气息散布到四面八方,瞬间消失。
阴明珠仔细感受束魂带在海底的异动,在底下埋骨的人们受到指引,纷纷出现。
可他们不约而同的瞪着迷茫的眼睛,鬼蜮内并无人知道任何关于海坟的消息。
她叹了一口气,将束魂带收回。
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局。
苏家人做事小心,数千年屹立不倒,多少家族对他们垂涎欲滴而不得手段。
死在海里,也只是化作底下冤魂的一个,接触不到身为海上霸主的苏家人的秘辛。
阴明珠把湿漉漉的黑带重新绑回发间,高高的马尾上,重重的吊了根带子,一滴一滴,往下渗水,打湿头发。
她紧了紧身后土黄色的背包,看着苍茫大海,惨然一笑。
隐藏在血脉中的悸动骗不了人,大海和她之间,是有感应的。
时至今日,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是她。
儿时的遭遇历历在目,难以忘怀,一幕幕重新浮现在脑海中,宛若昨日。
所有的古怪忽然有了解释。
母亲教她的第一个字,是“苏”字。
挑了整整两小时的连一滴都不敢浪费的水,拿来在地上板板正正的写了一个“苏”。
她刻意的去忘记,去逃避,只要不想起,心中便不会堵塞。
可站在大海跟前的此时此刻,阴明珠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她就像回到了一个从来不曾到过的老家,一旦面对,却仿佛日日夜夜生存在这里。
早已被埋葬的母亲的名字终于被她想起:苏欢。
普通,简单,随便的名字。
一个“欢”字。
都说名字代表了今生最美好的夙愿,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
长在大海里的女人被骗到了岸上,深深骗进了曲折的大山里,从此被囚禁。
母亲说,她太傻。
被一句句毫不费力的甜言蜜语所欺骗,死心塌地,不惜背叛家族,跟着她父亲归家。
爱情从来没被生活摧残,所有一切都是骗局。
他是被选中的阴家人,而她,则是那个刚好能被欺骗到的苏家人。
苏家人和阴家人每一代都要生一个孩子,恰好,她是这一代那个。
或是女人,或是男人。
阴家的女人带着孩子重新躲回阴家村,阴家的男人带着欺骗而来的女人归来。
一代又一代,居然从没被发现。
苏家太庞大了,庞大到丢了几个人,也无从知晓,几千年传承下来,竟然毫无察觉。
他们甚至不知道,在世间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有同样另一个庞大的家族,在觊觎属于大海的血脉。
那位神灵布置了数千年的局面,终于等到她。
一个个被折磨、被欺辱的苏家的女人,在以血脉为尊的阴家村格格不入。
她们谨遵祖训,被苏家的血脉带进阴家村,却又莫名其妙的忌惮着这些混了血的孩子,恶心那些把孩子生出来的女人。
女人们如猪猡般在世上苟且偷生。
阴明珠记得自己在地上一颗颗把饭粒捡起来的日子,沙石深深嵌进了牙齿,喉咙被割裂的感觉永远也无法忘记。一张和牲畜摆在一起的床,奇臭无比,却是她唯一能蜷缩入眠的地方。大地如此宽广,容纳不下她如纸片般单薄的风吹就走的身躯。那段日子里,只有耳光、藤条,和数不清的拳头。
直到被打死的女人满身是血倒在她身边,夜晚,她守着尸体,等到一双粗糙的大掌。
原来,不仅仅可以逆来顺受,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的时候,确实,没什么能吓到她了。
食槽有个锐利的缺口,她把摸黑进来的男人推到那里,趁着黑夜,把人拉到猪猡中间……
开饭了。
她逃了出去,漫无目的的走,直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