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公公脸上的笑意浓得藏都藏不住,将光滑的皮肤硬是挤出了几道皱纹。
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了,竟然误打误撞碰上了凌南王世子,并亲手将其射落悬崖,此次回朝,龙颜必将大悦,赏赐加官晋爵指日可待,看来鹰庭副总管的这个“副”字,这次可以去掉了。
想想还是难以相信,再次亲自临崖,确认楼誉和弯弯果真落入深渊,又见瀑流如巨龙,湍急力大,有些满意,果然是死得尸骨无存,又有些遗憾,可惜没有抓到活的。
洪公公看着崖下翻滚的白浪,面露不屑,鼻子里哼了一声:“用兵如神?勇冠三军?哼,又有何用,还不是逃不过皇上的神机妙算。”
想到自家皇上性情冷淡,喜怒难测,年纪虽轻,心机手段却深不可测,洪公公不由打了个冷战,仰天恭敬无比地行了个见君礼,转头下令:“飞鸽传书帝都,就说梁国凌南王世子楼誉已被我鹰庭玄箭射队剿杀,尸骨无存。皇上神机妙算,雄才大略,无人可及。”
“得令!”下属领令而去。
洪公公又看看那瀑布树桥,想到回去便可加官晋爵,心情畅快,得意万分,轻柔地拂去衣袖上的尘土,大笑着领队离开。
几日后,朔国帝都。
太子溟,不,当今朔国帝君殷溟,坐在那座青黑色的宫殿里,读完宦官送上来的奏折,沉吟片刻,面无表情地把奏折放在一边,站起来,道:“怀恩,朕要出去走走。”
贴身太监刘怀恩道了声诺,弓腰趋前刚要传旨,被殷溟拦住,淡淡道:“其他人算了,你陪朕走走就好。”
刘怀恩低眉顺目应下,无声地屏退端茶送水侍奉的宫女太监,自己亦步亦趋地跟在殷溟身后走出大殿。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在华清宫前长长的玉石辇道上,这一君一臣经常这么在宫中散步,文武百官、宫女宦臣都看习惯了,见两人走来,远远地俯身行礼,待二人走过后方才站直离开。
殷溟负手缓缓走在前面,刘怀恩默默地躬身跟在后面,两人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地走着,待即将走到辇道的另一端,殷溟终于开口,语气中没有什么情绪:“洪三喜说,他杀了楼誉。”
刘怀恩眉毛都不动一下,垂目道:“皇上大喜。”
殷溟倒是被他的态度逗笑了,指着他道:“你啊你,永远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什么大喜,你明明知道,朕不信。”
刘怀恩低头,看不清楚表情,殷溟也不管他,缓缓往前走去,边走边说:“楼誉是什么人物,你我心里有数,凭洪三喜就想杀了他?那是痴心妄想。”
刘怀恩低声道:“洪公公箭术通神,说不定真是因缘巧合,取了楼誉性命。”
殷溟仰头看向微暗的天空,薄唇边浮起一丝冷淡至极的笑容,摇头道:“怀恩啊,朕说过那么多次,在朕面前,你无须如此拘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免了,说说你的真实判断。”
刘怀恩微微抬起身子,语气依然恭敬:“微臣不敢。”
殷溟摇头一笑:“朕要你说。”
刘怀恩抬起头,两鬓苍白的发丝从宦官帽里露出一角,脸上皱纹密布,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竟如六十岁老人一般衰老,淡淡道:“臣以为,不管楼誉有没有死,我们都可以先当他是个死人。”
殷溟凤眼微挑,点头道:“说得好,哪怕他没死,我也要让天下人以为他死了。”
第二天,一个类似八卦的小道消息,随着两国往来的商队和干走私行当的骆驼客们,人口相传地传进了凉州,随即如瘟疫般迅速在凉州城各个角落里蔓延。
“你听说了没有,凌南王世子战死了。”卖馒头的阿大神情鬼祟,拉过隔壁摊位上卖绣鞋的王大娘窃窃私语。
王大娘抹着眼角,带上了哭音:“这么英俊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咚!”卖猪肉的张三把砍肉刀猛地剁在砧板上,怒道,“娘们儿懂什么,不要乱说,咱们世子勇冠三军,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张家大婶神情悲痛,插嘴:“再勇猛也是血肉之躯,听说世子就是被流寇的箭射死的。”
水果贩子李四点头,惶恐道:“无风不起浪,世子肯定是死了,我们凉州城可怎么办啊?我看咱们还是赶快回家收拾细软逃吧!”
酒肆老板娘捏了张帕子,哭天抢地:“世子啊,你怎么就死了,生意好不容易好起来,你这一死,让我们怎么办,我这是什么命啊……”
凉州是和朔军对峙的边境第一重镇,楼誉领黑云骑驻守凉州,与对方边军大营隔着狩水遥遥相望。
两国交恶以来,边境擦枪走火的事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因楼誉神勇,加上黑云骑能征善战,对方在打了数场败仗之后,再不敢轻举妄动,双方的摩擦战斗都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凉州城平稳安定,之前为躲避战乱流亡失所的边民纷纷携家带口回到家乡,来自全国各地的商队络绎不绝,还有许多眼光独到的商贾在这里开起了各种酒肆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