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御驾亲征了,流矢滚石不长眼,万一伤到哪里得不偿失……”
他说得兴起,脸上尽是“少不更事,老夫教之”的表情,一时得意忘形,却忘记了殷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高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帝君,并不是你家里陪你喝酒听你训斥的毛脚女婿,他是狼群里的狼王,地狱里的魔王。
殷溟的神色平静到近乎阴冷,看着他说到口干舌燥,方才缓缓转动手上的玉扳指,抬头道:“陈大将军今年贵庚?”
他问得奇怪,陈思远一怔,答道:“五十有二。”
殷溟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平静,眼底却闪过一丝啮人的狠戾:“真的够老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两个鹰庭护法从龙椅后的屏风里闪身而出,银色长链如毒蛇出海,卷向陈思远的脖子。
陈思远虽为武将,但荒疏多年,加上年纪已大,又怎么是这些狠辣的鹰庭高手一合之敌,猝不及防被银链勒住了脖子。
鹰庭护法收紧链条,陈思远被勒得眼珠凸出,喉咙咯咯作响,一手奋力拉住银链一端,拼命回扯。
根本不容他反抗,另一个鹰庭护法足尖点地,朴刀出鞘,一招苍鹰扑兔掠到陈思远面前,不由分说,极其蛮横粗暴地挥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待那持刀的鹰庭高手掠回,收刀回鞘,冷冷地站在殷溟身旁,陈思远断裂的颈腔里才喷出鲜血,无头的身体轰然倒下,那颗头颅圆溜溜在地上滚出老远,脸上还凝固着惊愕急怒的表情。
血溅大乘宫,当朝格杀重臣!
群臣不敢置信地看着这颗头颅,恍若身处一个极其恐怖的噩梦之中。
殷溟转着手上的扳指,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下,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冷冷道:“即日起,丽妃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丽妃之前宠冠六宫,何等风光,今日却被帝君淡淡的一句话就打入泥尘。
冷宫是什么地方?如丽妃这种出身富贵娇生惯养的娇小姐怕是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连对自己枕边之人都如此残酷,群臣回想起之前殷溟对丽妃不加掩饰的宠爱,心中更是寒冷,纷纷噤声低头,颤抖着大气都不敢喘。
大殿里静得针落可闻。
殷溟眼光冷湛湛地在群臣中一扫,落在了兵马司副帅骆光雄的脸上,道:“骆将军,朕亲征东伐一事,你怎么看?”
我还能怎么看?
骆光雄颤颤伸指抹掉溅在脸上的一滴血,心道,陈思远太不自量力,竟然在帝君面前倚老卖老,前车之鉴,自己若还重蹈覆辙就是只猪。
想罢,跪地连叩三个响头:“陛下英明,大梁不识时务,我国兵强马壮,正是伐梁的大好时机,兵马司上下必全力以赴,助陛下皇图霸业,一统天下。”
“好得很,现在起,你就是兵马司大元帅了。”殷溟微笑颔首,又转向其他臣子:“你们怎么看?”
群臣看看陈思远死不瞑目的头颅,又看看那几个在血泊里同僚,面面相觑后整齐跪下,磕头之坚毅比之前劝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齐声道:“陛下雄才伟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你们都在说谎。
民心不在,时机未熟,不占地利,至于人和……
殷溟看着台阶下跪伏的群臣,嘴边噙着一丝讥诮的笑意。
他心知肚明,这其实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役,今日之所以一改怀柔收拢的手段,以最直接的暴力震慑群臣,都是因为,他不想再等。
殷溟缓缓站起,黑色镶金丝的袍袖拂过龙案上的山河花纹,既然无法享受过程,那么就一剑穿心地直逼结果,破釜沉舟也好,孤注一掷也罢,朕这一生,总要肆意随心一回!
殷溟展目远望,苍穹之上,似乎有一张皱纹密布的苍老面孔,还有一双杀气四射却美得不可思议的眼睛。
天元三年,大朔五十万铁骑卫拔营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狩水,兵临凉州城下。
……
已过惊蛰,万物复苏,冬天最后一场雪雨下过之后,风虽然依旧寒冷,却少了许多料峭之意。
异迁崖下的山谷里,温泉汩汩,树枝上已经迫不及待地绽出了嫩芽,地上绒绒地铺了层细软的草芽子,翠绿喜人。
这一日天气晴好,暖阳融融,小黑甩着尾巴追着被风卷起的枯叶,在谷中疯跑一圈后,又转回草屋前,撒娇似的拱着竹椅上的那个人,把大头挤进她的臂弯里,摇头晃脑地蹭着她的衣衫。
弯弯裹着一身白狐毛裘坐在竹椅里,莞尔一笑,顺手捋了捋它的颈毛,又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忍不住伸手挡了挡眼睛。
她的皮肤本就明净如玉,此时大病之后,更是更加苍白不带丝毫血色,在阳光下竟像透明的一般,纤细薄弱得让人心疼。
远处隐约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几不可闻。
弯弯目光一凝,转头去看,风卷叶动,阳光如丝如缕,哪里有半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