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能做到这一步也算差强人意。就在众人以为太子这次监国可以平平安安交差的时候,他却闹出了事故。
按国朝惯例,每年入秋后会对官员当年的为政优劣进行考课,是为小考。在京各部须在九月末以前完成本部考课,并于十月一日将结果送交尚书省;各地官员的考课则在年底由朝集使考解进京。
官员考课本是常例,又有吏部考功司负责,再有两位望高的京官出任校考使,分校中外官考,按理不会有什么差池。可一日太子玩兴大发,扮作黄门内侍混进了吏部闲逛,这便引出了事端。
其时吏部尚书卢文元正考校内外官。官吏中有一人姓张名启泰,负责督运米粮。不想路遇风暴,导致船沉米失。卢文元翻看档案后,认为监运损粮,有失职责,便将此人定为中下。张启泰倒是镇定自若,并不辩解。太子刚巧在侧,见此情状忍不住出声道:“遇风失米是天灾,又不是他能掌控的。尚书这么写,不太公平吧?”
卢文元初时见他着内官服饰,大为恼怒,以为一个宦官竟敢闯入吏部干涉考课,实在胆大妄为。他正待要命人拿下,定睛一看却是东宫太子,吃惊之余急忙起身下拜。太子倒是不以为意,只吩咐卢尚书继续。监国太子已经有言,卢文元不得不重新考虑张启泰的考评,最后他将之前的“中下”抹去,改写为:“非力所及,考中中。”
张启泰仍不置一词,亦未露半分喜色,再拜而退。
太子见状,再次出声:“你等等。”
张启泰闻声止步,默立于一旁。太子取笔,又将卢尚书之前所写“中中”涂掉,写上:“宠辱不惊,考中上。”
写罢,太子掷笔长笑而去。
出了尚书省,李承沛便直入西内太上皇别宫。祖孙俩同坐榻上分食蜜饼,太子便将这事当笑话一样讲给太上皇听。
太上皇听完果然大乐:“像我,像我!到底是我孙子,有我年轻时敢作敢为的风范。”
李承沛却不屑一顾:“别把我跟你比。你年轻时也就骑着马到处乱跑的出息,讨人嫌了还以为自己威风八面呢,哪有我英明神武?”
太上皇让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冲着他指了又指,却骂不出声。
李承沛吃完蜜饼,又从金盘里拿了一个橙子,取了银刀切开,撒上细盐一边吃一边抱怨道:“那群措大迂腐得紧,我忍了好几个月,今天总算是痛快了一次。”
太上皇哼了一声:“你是痛快了,只怕东都有人要不痛快了。”
“谁?”
“你阿爷。”太上皇斜了李承沛一眼,“你阿爷最讲规矩,恐怕不会喜欢你今日所为。”
李承沛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认真道:“规矩也是人定的,不合理就该改。我不觉得我有做错。”
太上皇见李承沛尚不知其中厉害,思忖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听说晋王在东都愈见宠遇,你啊,最好当心些。”
“哼,当年你不就是想废嫡立庶才引得我阿爷奋起反抗的吗?你觉得我阿爷会和你一样傻?再说不就是个东宫太子,好像谁多稀罕似的!”李承沛不以为然道,“说起来,好不容易我阿爷跑东都去了,还住了这么久,你这老东西就没想着搞点动静出来?”
太上皇干笑了一声:“臭小子,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不过这话到底让太上皇有些怅然,他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蜜饼道:“你阿爷当年逼我传位,我自然怨过他。可话说回来,当年我想废你阿爷,最大的担心就是他乃狄女血脉。要是他因为母亲的缘故容让狄人,岂不白费我这么多年的辛苦?可这些年看下来,你阿爷对狄人该抚就抚,该打就打,并没有偏袒。可见他心里是明白的,我何苦再去添乱?身为皇族,理应以大局为重。只是我一生纵横沙场,自负英明,到头来却栽在儿子手上,嘿嘿,百年之后恐怕要成人笑柄了。”
李承沛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倒霉的人多了,又不止你一个。再说你现在要吃有吃,要穿有穿,闷了还有歌舞看,比我过得都快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太上皇怔住,倚在几上良久,才干笑了一声:“也对。正好我这儿的几个舞伎新近排了一出舞戏,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我才不看!”李承沛对于上皇喜爱的歌舞一向避之不及,赶忙跳下长榻,“你喜欢的歌舞就没几个有意思的,还不如拿弹弓去太液池边打鸟好玩呢。”说完他就蹦蹦跳跳地回东内了。
太上皇见他那无忧无虑的模样,知他并未把自己的劝告听进去。他有些忧虑,照此下去,昭武末年之事只怕会再度重演。晋王所图何事,别人或许瞧不出来,却瞒不过他。然而事关天下传承,纵然他与皇帝的关系近年来有所缓和,也不好出言。他思虑良久,最后一声长叹,只愿果如李承沛所说,儿子经过当年之事,不会再轻易起废立之心。
然而上皇所料竟是半分不差,皇帝接到京中消息时果然大怒。昭媛王氏原本正与皇帝对弈,见皇帝接报以后脸上阴云密布,便急忙伏在了一旁。皇帝却没看王昭媛一眼,只向内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