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天来,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不管霍将军下达什么缺乏体恤的命令,这些士兵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下去;无论霍将军作出什么危险绝伦的作战计划,他们都会死战到底决不退缩。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全身心地信任着霍将军,相信他必然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并且会将他们活着带出河西。
霍将军也一定很明白这些人跟着他的原因。这些天与霍将军在一起,我觉得他比从前更珍惜他的队伍了,他的每一次作战计划都以能够用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为目标。那种不管不顾一夜奔袭数百里,直捣匈奴老巢,回来却被大批敌人悲惨地堵在皋兰山的事情似乎再也没有发生过。
金泉湖边那句“同饮第三碗,明日共生死”的豪言壮语还在我耳边回响,这是一种豪迈的**,又何尝不是一份沉重的责任?
战争的压力越来越沉重,迟早,我也会成为他的另一个负担。
谁能断定,在那个瞬间,他放弃自己的坐骑不是为了救我的关系呢?
其实……话又说回来,我并不需要他把我像只金丝鸟一样关在笼子里的,这些天我也觉得很憋闷。
我踩着露水渐盛的牧草回到霍将军他们这边。
一个小小的篝火将天空映出一片淡淡的紫光,他们几个沐浴在火光中,神色严谨,身躯如山,今天的一战告诉他们,要以现有的兵力彻底收复河西,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困难的问题……
我拿着柔软的毛笔,在一根竹片上吃力地描着什么。
“弯弯,你在写什么?”
我拿起来给去病看“怎么样?”
他看了一下,撂开来嘲笑我“写得不怎么样。”他的神色已经一切说笑如常了,仿佛从来也没有过对于战局的烦扰,我明白他不想让我担心,也浑若无事地对着他笑。
我捡回自己的竹简,我当然知道写得不怎么样,虽然跟着小吱也着实学了一点儿“蚕头雁尾点如竖”。我说“不是问你写得怎么样,问你写的是什么?”
他辨认着,凑近,凑近,再凑近……两个眼睛斗鸡了……我在旁边撇嘴,活该,我刚写完他就乱扔,现在墨迹模糊了不是?还好,他开口了“圜则……九重,孰营度……之,什么意思?”
我心中一宽,将竹简夺回来,从前小吱总说我写的字无人能识。我说“没什么意思。”这几句是屈原的《天问》,霍将军一个武人应当不会去读这种浪漫诗人的作品,他连这么不熟悉的内容都可以认出来,那我就不必担心了。
半日后,我得空便偷偷离开了霍部。
我褪去汉族军队的士兵服,穿上一件自己带来的白色夏布衫子,骑着阿连开心地走在大漠中。
——一炷香后,去病会接到自己的传令兵递给他一片五根竹片穿成的信简。
上面用我那歪歪斜斜的汉隶写着“河西之战,前途艰险,跟随在左右,终难免烦扰分心。不如自此别过,待将军全胜之日相会在陇西。”
手握黑色的皮缰绳,阿连银色的马鬃在我的裙边飒飒飘动,我对阿连说“阿连,我带你回陇西,这打仗的游戏我们不玩了!”
阿连摇头甩开一只讨厌的飞虫,载着我向远处奔去,大漠上干热的风将我吹得衣衫飘摇,黄沙连天中,我如同一只雪白的纸鹞子,放飞到了远处。
我在想,那个山洞中的汉朝女人,都能够视穿行河西草原为平常。我从小到大受过那么多的技击训练,何苦要沦落到龟缩在一个男人的庇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