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轻衣眼梢都不曾扫过我,只笑吟吟地对刘据道:“太子殿下,皇上让我找殿下去大殿上。”
太子闻言睁大眼睛,仿佛水滴儿落在晶莹石上,人也一下子透亮了起来:“真的吗?”
卫轻衣乖巧地屈膝行了一个礼:“是啊,殿下快换了礼服,吉时将到,皇上在等殿下了。”
“表姐,”太子的快乐如旭日朝阳,在这个午后映红了自己,“谢谢表姐……”
轻衣的眸子一睐:“为何谢我?你是皇上最宠爱的太子。”腮边梨涡乍现,笑意暖人。
那未央宫前孤寂小男孩的模样已经在卫轻衣秋色温暖中悄悄抚平了。他方才缠着我说话的痴绕样儿已经不见了,高声叫着侍女为他更衣,束冠……
卫轻衣站在我身边,我手里的红叶蘸着秋水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你不是宫里的人。”轻衣含笑。
“是的。”我低头向她,她没有让我起来——到了宫中,才知道自己的膝盖是多么不值钱。
“你记着,太子并没有与你说什么话,”她的目光失去了方才的温暖,换上一种轻微的锐色,“你一定非常希望立即回到自己主人的身边。”她的目光带着审读的意思看着我,“我想,你也是非常希望保全自己的吧?”
一股淡淡的寒气从我的膝盖上升起来。
卫轻衣命人:“越桑,问问她是哪一个府上的使女,差人将她送回去。”她看着我的眼珠似乎在笑,又似乎全无笑意:“就说,我留她……”看到七宝嵌螺钿案桌上那钟尚有温热的水,“就说我留她喝了点茶。”
“诺。”素衣的椒房宫人走上来,“姑娘,随我来吧。”
我站起来随着越桑宫人正欲出去,一股特别的香味儿从对面而来。
这香气如初秋之雾,如清晨之霜,在这个异香纷存的薜荔世界中,仿佛一抹游云飘落在人间。
环佩轻摇之间,一队贵妇来到了我们的面前。
我看到那着蓝色纱衣的,戴金步摇的是平阳公主。还有几个我曾经在贵戚的晚宴中见过,却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只觉得她们气度如兰高贵,彩衣霓裳,美不胜收。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站在椒房殿内外的宫人宦官都纷纷跪下。我和为我带路的越桑也只得在跪在汉白玉的道旁。
在众多金衣繁贵的拥簇之间,当今皇后卫子夫的温婉气质如她的衣香一般缥缈尘上。
她仿若一溪风月,一路走来踏碎琼瑶。
“都起来罢。”
卫子夫挥手让大家起来,看到卫轻衣,笑容如春江河水:“轻衣,你不去准备,在这里做什么?”卫轻衣走到她们边上,先向自己的继母平阳公主请过安,与诸位长辈低语了一番,述说了几句家常事。
她们边说边笑起来,大约正说到太子刘据,卫子夫的眸光不住扫向椒房殿深处,那平缓如春山柳波的笑容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担忧,旋即又隐忍了下去。
恰此时,太子更完衣裳,紫晶珠帘唰啦唰啦活泼地随着他的起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忍不住不顾宫禁,回头看去,雕龙含珠的金冠束在他的乌发上,环龙点翠玉腰带装点着他的金蟠明珠大襟袍,他站在宫阶之上,似乎这才是真正的他。
“据儿。”卫子夫作出满脸喜色,“快去罢,你父皇的气现在也消了。前殿给你留着位置呢。”
“是,多谢母后。”刘据满脸笑意盈盈,他的眼睛不再看我,似乎已经将我忘记在了脑后,也忘了方才还在夸我“令他感到亲切”。
“表姐,我们一起走。”
“好的。”卫轻衣跟着他一起走出了椒房殿。
卫皇后经过我的身边:“你是哪里的,看着眼生。”
越桑回道:“启禀娘娘,这位姑娘是卫小姐带进来的,正要出去找她的主人。”
“是吗?”平阳公主和卫皇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平阳公主走到我面前:“姑娘是哪里府上的?”
“我是……”这几个都是去病的亲戚,我们迟早要正式面对,我稍微抬头,从头发的缝隙里望着她们:“我是霍将军府上的。”
卫皇后转头对一个穿着紫色宫服的贵妇:“姐姐,去病府上的使女呢,你将她领去吧。”我猜测那妇人会不会就是去病的母亲?去病从来没有自己买过使唤丫头,既然平阳不认得我,卫皇后认为我应该是卫少儿指派到府上的。
卫少儿挪过一步:“我不知道去病府上有这么样的一个丫头。”她解释般地笑道,“也许是新买进的。”她看起来面色平常,似乎对于我的出现并不以为忤,还有失身份地侧低下头仔细看了看:“生了个好齐整的模样,我们家去病……”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太对劲,松了手退回到卫子夫身边。一个公主打扮的少女笑道:“去病表哥也是该多添几个使唤的姑娘,那骠骑府里全是些当兵的,有时候我想进去看他都跨不进去呢。”她的笑声在此时显得有些干巴巴的,公主也悄悄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