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说:“我准备帮他把箭头取出来了。”我靠在帐篷的边上,那松软的牛皮毡布有些空荡荡,让我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
齐见我没有反应,又说:“幸亏是我动手,别人的话他一定没有性命了。”他这阵子总在说这样的话,好像我们霍府“幸亏”有他在,否则早已一切都陷入了危机。
事实也许确实如此。
我们从前曾经很变态地经过一种损伤估摸训练,为了解去我们当时的毒素,他也有过一段对于医药的研究。所以,齐比我更清楚去病是否还有其他危险。我说:“拔出来以后,还要几天才能见分晓?”没有消炎药,没有破伤风的预防针,没有良好的止血药品,去病面前的道路还很远。
“七八天的样子。”齐叫我,“你过来,拉住他的手,等一会儿他醒了让他看见你。”
我站起来,走到去病身边,他还在睡觉,表情很安详。
齐用小刀割开一段皮肤,然后,以轻捷无比的手法,一把挑出一段鲜红的东西。去病忽然醒了,他大叫一声几乎坐起来,又被齐狠狠压住。齐喘着气叫我:“跟他说话,跟他说话……”
去病的力气一定很大,就算是齐也撑得渗出热汗来。
我抓紧去病的手,告诉他我在他身边,让他安静下来忍耐下去。去病的眼神一开始有一些狂乱,渐渐平静,最后无光。无光的眼睛依然睁着,死死地对着我看。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我说话,我的眼角看到齐用又厚又绵的巾帕在吸血,一会儿就又暗又湿地扔满了地上。我忍不住伸过头去看看到底怎么样了?我可以估算出他流了多少血,只要不超过全身的三分之一,他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如果超过了三分之一,我要看看有没有超过二分之一……我越想越混乱,脑子里全是没有逻辑的东西在乱转,又想,齐应该有很多物理止血的方法,我应当相信他。
我开始重新关心去病是否还有意识。等我回过头,他已经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我们折腾到了天明,齐说血已经止住了,他很想轻松地笑,可是我的心沉重得透不过气来,破伤风、内膜感染、发烧……每一样都会要了去病的命。
“他还要参加漠北之战的,所以他没事情的,对吗?”我问齐。
齐愣了愣:“……是啊。”
“齐,你喜欢看书,你看过汉朝的历史吗?”
齐摇头:“我看的不是历史。你跟他多说说话,会有帮助的。”
“好。”我很高兴我可以有一件帮得上忙的事情。
……
浑浑噩噩中,齐也离开了帐篷,只剩下了我和去病。我把去病冰冷的手放在我身上:“去病,你的孩子现在两个月了,还摸不出来。阿娇姐说,”我用手指在他的手掌上比划,“他现在就像这么大了。他会长得很快,很快就会叫你爹爹了……”我在笑,他的手掌真大,我们的孩子还不够他握的。
去病的手稍微动了一动,我想他一定是想摸摸孩子,我说:“儿子一定长得像你……”我很希望生一个儿子,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我射箭一直都没学像。我也很奇怪,像我这种人所有的武器都应该很在行才对,为什么射箭偏偏不会呢。在你们这里,男孩子没有不会射箭的,做大将没有箭法差劲的……所以,你要醒过来教他啊,否则,他会被人看不起的……去病?去病?你的孩子被人看不起,你肯定受不了……”
去病一直在睡觉……我不喜欢用“昏迷”这种词语去述说他的状况。他一直都是一个生龙活虎的男人,一直都是全天下塌下来他依然可以站得顶天立地的英雄,他躺下来只是因为需要睡觉。等睡足了觉他又会精神十足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可是他睡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在他睡觉的时候,我们从章台门入了城;在他睡觉的时候,皇上亲自来看过他;在他睡觉的时候,宫廷里的御医一个个轮番过来……
御医们都不敢说话,因为皇帝的脸色太难看。
骠骑将军府的地面上黑黑地跪满了许多人,我觉得很不妥当。我担心,皇上会把其中的哪一位推出去斩首。他们也都是有亲人的人,去病躺在我身边我尚且感到难过,如果他们谁身首异处,他们的家人一定会恨死我们的。
我对皇上说:“霍将军一定会好起来的,他是上天注定来为皇上平定匈奴之乱的臂膀。皇上你回去好好休息,御医们还要去宫里给娘娘们看病吧?别叫他们跪在这里了。还有,河西匈奴的安置需要皇上费心,霍将军醒过来,你要给他仗打……”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隐约记得皇上的目光慢慢变得柔软:“你给朕记着,去病乃是朕的天命福将,不会有事情的。”
我和皇上对着劝,他也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尊,我也忘了要以一国之尊来对待他。这么说着,我觉得去病真是没有理由离开这个世界,我们这里那么需要他,皇上也那么需要他。
卫大将军来看过我们。
我和去病如今分不开,有人来了,我也不回避,就这样半痴不傻地攥着去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