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密布的水网被填平,高楼大厦顷刻覆灭,甚至再看不出这里曾经存在过城市的痕迹。
十年灾害,物是人非,人们在这附近重新建造了春城。偌大一座城市,真正属于原来那座小城的面积有多少呢?
恰好就是一个麻仓。
而在这麻仓四十八街里,还保有一些从前留下的痕迹的,是麒麟桥。麒麟桥的房子之所以成片倒塌,一是因为违建,再加上建筑本身就不牢固;二是因为它本来就是在废墟之上建造起来的,地基不稳。
重建开始,人们将那些属于原先那座小城的石板都扒拉出来,拼拼凑凑,这才有了如今的麒麟桥。
“麒麟桥,如今变成整个麻仓最漂亮的地方了。”姜鱼感叹着。
石头街上,是以现代材料建造而成的仿古建筑。虽然仍是挤挤挨挨的模样,木头也不是真的木头,跟真正的古建筑比差了许多,但晚上的灯光亮起,整条街的灯笼挂满屋檐,那么的漂亮又梦幻,就没人在意那么多了。
两人沿街走过,路边到处是狭窄的店铺,甚至就连豆腐块大一点地方,都能开个小窗,里头坐着头发花白的老婆婆,问你要不要买她的手串。
姜鱼要买,得蹲下来跟她说话,因为那小窗很矮,而老婆婆显然是坐在地上的,腿上还盖着保暖的毯子。
小窗旁边也挂着两盏小灯笼,拳头大小,电子的,节能款。
林西鹤靠墙站着,看姜鱼蹲下来挑选那些一看就跟她不怎么相符的,廉价的手串。但她挑得很认真,还仔细比着自己的手腕,问老婆婆哪一个更好看。
老婆婆伸出枯槁的双手捧着姜鱼纤细的手腕,小心翼翼的,她探了探头,好像才发现林西鹤,便笑着说:“让你男朋友给你挑咯。”
男朋友?
姜鱼忽然起了点坏心,抬头看向靠在墙壁上等候的林西鹤,借着灯光,眨眨眼,又伸手扯了扯他的裤腿,轻声问:“挑吗?”
林西鹤看着她,好半天没反应。
正当老婆婆以为自己是不是问错话了,尴尬地想要岔开话题时,林西鹤终于弯下腰,拿起一根手串塞进姜鱼手里,“就这个吧。”
姜鱼看向自己的掌心,那是串很普通的红豆,整个摊位上就它最便宜,也就它最艳。
“红豆好,红豆好。”老婆婆连忙捧场,“你们要买的话,就给我五块钱吧。”
五块钱的价格确实很便宜,但又太便宜了。林西鹤真的觉得做人很难,干脆蹲下来,又挑挑拣拣,快速拿了一把珠串,“包起来。”
姜鱼忍不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你干嘛呢?”
林西鹤:“干有钱人该干的事情。”
比如斥98块巨资给美女买10条手串。
林西鹤现在很镇定,非常镇定,身后发生爆炸都不会回头的那种镇定。买完手串他就跟姜鱼继续往前走,手里拎着个老婆婆特供大红塑料袋。
姜鱼走在他旁边,步履轻快,嘴角带笑,“我替老婆婆谢谢你。”
林西鹤:“嗯。”
姜鱼:“在这里开商铺的大多是麒麟桥的原住民,他们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也没别的谋生手段。重建之后,这里变漂亮了,愿意来的人变多了,倒也能让他们活下去。”
说话间,两人终于走到了桥头。
那是一座真正的木桥,是春城创建之初,为了纪念那些消失的水脉、也为了如今这条还在流淌着的珍贵的河流,以古法建造的饱含着所有人期待的桥。麒麟石像则是旧城的遗留物,它就坐在桥头,望着北方的那块磐石,嘴里叼着一盏红灯笼,仿佛在照耀着人们归家的路。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过去的家园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缓步走上那座木桥,林西鹤道:“其实麻仓,才是最早的春城。”
他抬手搭在木桥的栏杆上,视线顺着河流眺望远方。河流里有天上月,也有地上灯火,更有身边人。
“《建城日志》里面记载得不是很详细,但这里是那批最早的建城者居住的地方,所以最拥挤、条件最差。后来城市越建越大、越建越好,很多人搬走,后来者也都住到了别的地方,麻仓也就变得越来越破旧了。”
“所以这里才会有麒麟桥?”
这么一座有纪念意义的木桥,必定出现在具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姜鱼抚摸着木桥的纹路,笑容逐渐在晚风中变得浅淡不可见,“它曾经见证过人类最不屈的斗志,可谁能想到若干年后,它又会重新陷于苦难,直至崩塌。”
二十年前的麒麟桥,是一片红灯区。
这里多的是烂在街头巷尾的人,手脚仿佛跟墙根长在一处,像那些奇形怪状的拥挤的板房,没有正形。在这里,打断的骨头不会重新生长,它们会让人变成怪物,永远无法在阳光下直立行走。
如果说整个春城最破烂的地方在麻仓,那么整个麻仓最破烂的地方就在麒麟桥。
姜鱼的母亲是个陪酒女,她经常穿一身旗袍走在麒麟桥,不论何时都带着把伞。就像其他人一样,好像永远都不能见阳光。
可她又是不同的,她永远都能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还能在麒麟桥那样的地方平安地生下孩子,并且把她养活。
在那个时候,身陷于麒麟桥的人是很难走出去的。是生计、来自各方面的压迫、旁人的冷眼,亦或是自卑自弃,不一而足。
“我以前就住在那儿。”姜鱼指向东街,“看到那盏花灯了吗?大概就是那个位置。十几平米大的一点地方,但是有个小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