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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儿在绣楼上,一开窗,便能看到熙宋门城头上,高竿挑着的四个人头。
虽然已经过去了数日,但因为天气冷,人头并没有腐坏,五官依然清晰可辨,只是日渐风干,那脸上的表情也日渐狰狞。
不忍看,又忍不住不看……珠儿叹息一声,正要放下窗子,便听到邻舍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喊。转头望过去,只见邻舍的院落中,大梁府的衙役进进出出,想必,是在翻找隐匿的金银吧?
数日前皇上下诏说:无论谁家隐匿金银,任何人均可告发,告发者可以获得隐匿金银的三成作为奖赏,隐匿者以军法从事,如果知情不告,则与隐匿者同罪。此诏一下,恶奴告主之事层出不穷。
源军又命御史台抄写自宰执以下的官员清册,按照官职高低列出应缴金银限额,每日里督责开封府、大理寺及四壁提举使挨家挨户催逼,若拿不出来,便禁系枷拷,例行刑讯。纵然是一品大员、诰命夫人,也不免被锁系抓捕,沿街示众。
一阵辚辚的车声,将珠儿的视线又拉回到前街,却见一辆辆巨大的太平车缓缓行经府门前,上面是累累的表缎。
珠儿心中一叹,早就听说源军见金银拿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索取布帛绸缎,皇上不愿扰民,便大开左藏库、右藏库、京师上四库,任源军搬运。并命令京畿保甲尽充差役,日夜不停,只是寄望此事尽早完结,源军尽早退兵。可是……这样予取予求就能喂饱了他们吗?还是会让他们胃口越来越大?珠儿只是皱着眉头,在心中反复掂量。
自从四壁提举使被杖毙之后,城里便出现了很多不安的迹象。尚书省大火,延烧了百十户民宅,又有贼人趁机作乱,在开宝寺、天宁寺等地放火,延及居民五百余家。更有市井无赖剃去顶发,戴上皮帽,假作源兵抢掠,听说也有真的源兵混迹其间,一时间真假莫辨。皇上虽然下令禁军散到各处街巷,维持治安,但人们心中的惶惑不安,还是与日俱增。
“小姐,吃饭了!”紫笑端着食盒,推门而入。见珠儿开着窗子,便嗔道,“哎!小姐,你就不嫌冷吗?仔细冻病了!现在柴炭比米面还贵,府里存货不多了,下人房里都已经不发炭了,就这么点儿热乎气儿,你还要放出去。”
紫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关上了窗户。
“是吗?怎么早不跟我说,你叫上她们几个,晚上都到我这屋外间来睡吧,大家在一起还暖和些。”
“倒不至于冷成那样的,多盖两床被子,也忍过去了。”紫笑随口应道,一边说,一边把吃食从食盒中取出,在桌上布好。
“什么东西,好香。”珠儿皱了皱鼻子,笑道。
“是腊肉和风鹅,还有糟瓜茄和暴齑,外面的肉都不能吃了,听说肉铺里的肉都是死人身上斩下来的,好在府里腌晒了不少年货,尽够用的。蔬菜也买不到了,黄芽菜和韭黄都快抵得上肉的价钱了。”紫笑絮絮说着。
“外面还有什么新消息?”珠儿一边夹着菜,一边问道。
永安郡王严禁女眷出府,这紫笑便每日里守在二门边上,向那些小厮、扈从打听外面的情况,回来说给珠儿听。
“那些狗鞑子大字不识几个,居然也学着人样看书呢,听说开始搬府库的藏书了,还要大梁府从书肆大肆搜购呢!”
珠儿皱起了眉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之前以为这些源国人和从前历次劫掠一样,只不过贪图财帛而已,这样看来,他们其志不仅于此啊,倒似要把大梁的繁华文明一股脑儿搬尽一样。
“听说啊,之前要金银也好,要表缎也好,要宫婢也好,皇上连眼睛都不眨的,这次听说要内府藏书,皇上却连连叹息,几乎落泪。”紫笑补充道。
珠儿也是长叹一声,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还有一个事儿,倒是一奇。皇上数日之前曾经下诏鬻爵,从一品大员到七品芝麻官儿都明码标价,只要是良民,按价码儿出钱,便能做官,若是僧道,则敕封紫衣上师称号。这榜文贴了好几天了,竟然一个应募的人也没有,可见咱大梁百姓,也还是有风骨的。”
珠儿却不是这么想,源军追缴金银,犹如催命。若要买官,只能用铜钱,数量必定巨大,这样一来,搞不好便成了出头的椽子,若引来根括使催缴,反倒是引火烧身了。而且这样的乱世,就算一品大员有什么用?城头上那四个头颅,不是一品就是二品,左邻被威逼锁系的人家,也是官员……这当口,留着些铜钱买米买炭,保住性命才是正理,谁会去买那华而不实的官位呢!
珠儿正想着,忽听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主仆两人忙推开窗子去看。
只见万岁山上,那个高耸入云的,唤作“擎天”的太湖石,那个无比巨大,动用征夫数万,千里迢迢运来的太湖石,已经不见。透过漫天烟尘,珠儿只看到万岁山上,影影绰绰尽是三三两两的赵国兵卒。
“快出去打听一下,出什么事了。”珠儿头也不回,只是吩咐紫笑。
紫笑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
珠儿凝目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