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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都的旨意下的很快,百官收拾行囊的动作也很快。
越空蒙在家里看着柳风烟指挥家仆收拾行囊,听着柳风烟用温柔的语调吩咐侍女:“要快,时间不等人,别的可以不管,书房里的书必然都要装齐了,一本都不许落下。都是圣人传下来的宝贝,不许弄脏弄坏。”
侍女应诺,越空蒙跪坐在下首,听着柳风烟的话,一时间只觉得讽刺——圣人之书落在酒囊饭袋手中毫无用处,他曾自诩是世家子弟名士风流,而如今家国罹难他却毫无办法——由此可见,圣人之书落在书生手中,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越水进到内室,轻声说道:“夫人,公子,家主有请公子。”
柳风烟温柔的语调传来:“空蒙,你父亲叫你。你父亲最近心情不好,别和他吵架。”
越空蒙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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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越河还在批阅奏疏。越空蒙进来给越河行礼,问道:“如今的奏疏还有批阅的必要吗?”
越河的手不经意地顿了顿,他没有抬头,而是一边批阅奏疏一边说:“自然是要的,迁都是一回事,国事又是一回事。不能迁都了,就什么事都不管了。”
越空蒙突然发现,越河的头发白了好多。
三年前还是盛元四十五年,越河刚刚从广陵右迁洛阳,升任尚书左仆射,一时风光两无,何等意气风发。不过区区三年,越河竟像过了十年。
越河道:“今日叫你来,是有事吩咐你。”
说着,越河站了起来,直视越空蒙:“明日你带着你母亲和空寒先走,我还要在洛阳收尾一些事情,要晚几天才能南下。你记得,要照顾好母亲和幼弟。”
越空蒙闻言皱了皱眉,一脸地不赞同:“父亲,鞑靼随时可能南下,留在洛阳太危险了。”
越河问道:“那我走了,谁留下善后?”
越空蒙一时语塞。
越河道:“我承蒙拔擢忝列录尚书事,便该担起身上的担子。陛下、殿下身上担的是九州万方,而我,不过区区一臣子。空蒙,在其位而谋其政,这不需要我教你。”
越空蒙惭愧地低下头:“父亲教训的是,是孩儿考虑不周。”
越河闻言却是笑了,他走到越空蒙的身边,罕见地摸了摸越空蒙的头,和蔼地说:“你还小,有些事想差了也无妨。只是经历了此间大事后,你也该成长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万事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说着,越河走到桌前,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左传》来交给越空蒙,说道:“我知你素来喜欢《论语》,但学一家之言非长久之道。《左传》海纳百川,若想为官,就不能只看书生之言。”
越空蒙低头接过,口中说道:“谨记父亲教诲。”
“去吧。”越河道,“好好陪陪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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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洛阳城的那天是个晴天。二月春风习习,皇宫的海棠花璨若锦绣,没有沾染上丝毫灰败的气氛。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万物自有定理,亦不会因人事而更改。众生蝼蚁,万物刍狗,不外如是。
越空蒙伴太子驾,跟在池璨身侧。
长平帝在和越河道别。
越河道:“陛下此去万里之遥,臣无能,不能随侍陛下身侧,望陛下见谅。”
长平帝哑着声音说:“录公莫要做此言语,是朕不如录公。”
越河摇头:“陛下身肩九州万方,今此一行前路漫漫,怎如臣寥寥此生?”
长平帝红了眼眶。
越河躬身深深一揖:“臣无能,只盼陛下岁岁康健。”
长平帝伸手扶起越河,道:“录公之大德,朕永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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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空蒙在池璨身边,见越河与长平帝说话,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不知为何,越空蒙突然有些心慌。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心口,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
池璨的眸色深了一瞬,但转瞬如常:“空蒙怎么了?天气太冷不舒服吗?”
越空蒙摇头,轻声说道:“也不是,就是不知怎的,突然感觉心慌。”
池璨垂下了眸子,一时间竟然不敢看越空蒙,只是越空蒙沉浸在心事中,竟然没有发现。
池璨道:“空蒙不必担心,夫人那里我派了阿朔去看护。有阿朔在,没事的。”
越空蒙也不是担心母亲,但听池璨这般为他着想,还是强打起精神来说道:“谢殿下挂念。”
长平帝上了銮驾,车队缓缓启程。越空蒙掀开车帘,见高耸的城墙越来越小,一时间酸涩无奈纷至沓来。
三年前他从广陵来到洛阳,见到的是春秋鼎盛的盛世;三年后他从洛阳风尘仆仆地离开,见到的是倾颓的大厦。
越河站在城门口,风吹起他的绛纱袍,竟恍然间有了几分仙气来。越空蒙也不知为何,突然就热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