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六点了，老师送你回家，你家住哪？”

    王波的手紧抓着袖口，手臂横过来在做坐垫上摩擦，直到袖子的毛绒色泽深沉暗淡。又刮来一阵冷风，我额上刘海吹得飞起，快要被连根拔起的疼痛，眼睛里一行热泪飙出，眼睁睁看着它从眼前飞溅出去，赶紧闭上酸涩的眼皮子，余光中，波波用手捂住他那条吸收满雨水的袖管，它在瑟瑟发抖……

    这阵风终于过去，他并没有先坐上去，而是绕了一圈站在坐垫旁边，拍拍垫子：“上来吧。”

    我总觉得过意不去，但还是选择呆在原地，在徘徊什么呢自己？

    “哈哈，不要担心，不会湿的。”这个老男人在冷风中咧着嘴笑。

    我才开始挪移脚步，一条腿跨上了后座，当我坐下时，目光才注意到，眼前的坐垫还是一滩水……“老师——”

    来不及，他已经坐下，脸上没有任何波动。我胸口突然揪紧，他圆厚的屁股脂肪，隔着牛仔裤蹭了两三下坐垫，再次坐稳。

    “嗯？”

    他扭过头看我，狰狞扭曲的下巴就这么对着我，与脖子的接壤处，皱褶清晰。

    “什么？”

    坐在明显不宽敞的坐垫上，不够架腿，只能伸到前面的脚踏上，手扶在大腿上，但又觉得峻冷难耐，伸进裤袋……

    “没告诉我你家在哪呢，不然我往哪开呀？”波波扒开两条大粗腿，鞋使劲抓地，牛仔裤的纤维被撑大，蓝白色细线织成的方格状孔隙疏松，我也许看到了里面穿的灰色秋裤。

    手在裤袋里探知到了什么，使我没有立马回应他的话，他好像也没有再次回问我的意思。我用指尖触摸它，加进了思考。

    “我不回家了。”

    “为什么？”

    我确实想了有那么一会儿，小心地抽出那两张体验券，动作坚决而且无悔。

    “去这家餐厅吧，我有券，正好两张。”

    波波接过我手上的，凑近了看，然后又用一种日常呆萌的表情看着我，真别说，他的鱼泡眼如此近距离，有几分吓人。

    “好吧，我们走。”他思索了片刻便默认了，没加客套性的推辞。我倒也满意他这样的表现，我真的不喜欢拖拖拉拉。

    一阵笨拙的电瓶启动声听完，车子开动了。

    “王老……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心里有数的。”

    “不查查地图吗，走错就不好了。”

    “哼哼——”波波抖了抖那副自信的肩膀，“把区域当作一个坐标系，用几何的方法找到坐标点，用数学的思维，很多问题都能……”

    “迎刃而解。”

    “对嘛，数学的魅力就在这里。”

    果不其然，还是这个老词。

    对话平静了片刻，波波似乎又有动静：“哎？你叫我什么刚刚？”

    “我吗？”

    “昂。”

    “我怎么了？”

    “不是，我是说，你叫我什么？”

    “我不清楚。”我身子往后挺起，听不懂他在讲什么，风太大的缘故有点。

    “你叫王老，我老吗？我还没到退休年纪呢。”

    我愣住，稍稍回想了会儿：“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口误口误！”，是有这么回事儿，估计是舌头打瓢了。

    “重叫一次吧。”

    “老王——师，老师……不是不是，王老师！王老师！”

    “得，你还是别说话吧。”

    我立马乖乖闭嘴，祸从口出，绝对的箴言啊。

    老王？老王老师，倒也不错！

    路上的气氛没我想象中尴尬，反而话题多得聊不完，笑的特傻，特大声，干冷的风吹在上翘的嘴角，嘴唇怕是裂开了，伸出匿藏许久的舌头舔一圈，微腥的，可还是不停下大笑，矛盾控制的表情肯定难看死了。

    身子随着电瓶熄火的几秒钟，使劲往前拱，我拼命对抗惯性往后仰，我不想贴着一个老男人的身上太久。

    “下来吧，我们到了。”

    我们都下了车，波波和我径直往餐厅里头走。

    “车子不锁吗？”

    “锁头坏掉了，你不是看到了吗？”

    “这样没事？”

    “就一个小破车，不用担心。”

    想着着实有道理。

    “这个体验券有序号耶，我看看啊。”波波把鱼泡眼凑近纸券，“两个连号，一，二，三，四在这里！四在这里！”

    他的声音叫的好大，有上课时的风范。餐厅的客人不多，但全都往我们这里看，我赶紧后退了四五步，可能有十多步了，希望能让别人以为，我跟他不是一伙的。

    “肖薇，过来呀！四在这里！”

    我低着头碎步踢到他跟前，悄悄说着：“王老师麻烦你小点声。”

    “没错呀，四就是四，四就是这里。”

    “老师，这个字念，四——第四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