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人间,被肃清过的官道上悄无人烟,只有束着红绸的送嫁车马在不停地走着。
这队车架是朝廷送太子之女——昭阳郡主孟弗前往淮州同淮王魏栾成婚的车驾。
夕阳渐落,在马车里枯坐了一天的孟弗搓了搓有些发麻的手。她拉了拉身上略显沉重的婚服,嘴角微动,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说来可笑,她生在皇家,虽说受天下万民的供养。但在那淮王还未谋反前,她孟弗不过是东宫中最默默无闻的那个透明人。
若不是这桩如烫手山芋般的婚事,她从不知宫里面的那些个人精居然比京中最有名的戏子还能演。
明明前几天还对她视若无睹、百般排挤,这赐婚圣旨一下就立马对她各种阿谀、万般奉承。
在这桩婚事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命运就是待到及笄之龄嫁出去,作为太子的棋子来为他拉拢一位朝臣。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如同昭君般的人物。
不比其他受宠的皇室女,可以肆意出京游玩。孟弗在宫中的这些年极少出游,更别提去离京千里之遥的淮州。在东宫熬着的这些年,她给自己设想了许多种逃离京城的方式,却从未料到眼下的这一种。
想着想着,她就不由地想到赐婚圣旨出来的那一日,她的生母白良娣竟难得地踏入她的闺房。
当时的她,没有注意到白良娣进屋后眼中闪过的嫌弃之色,只还在傻傻地以为母妃终于能将目光转移到她的身上了。
这些年独自一人在皇宫里磕磕碰碰地长大,她现在早就不再奢求母妃可以长长久久地关注自己。现在的她只希冀偶尔的关心就够了,哪怕这只是白良娣为了好名声做戏也罢。
可她却不知,白良娣这一次竟然是给她带来一个让她听完就如坠深渊的消息。
盯着白良娣绘着深红唇脂的嘴唇,她的红唇一张一合,恍若一张刚刚嗜血的凶兽正在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等听清她究竟说了什么的时候,孟弗觉得在那一瞬间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整个人都像坠入冰窖一般。
“孟弗,不要再任性了。你早晚都要嫁人的,这早嫁晚嫁不都是嫁。那魏栾怎么说都好歹是一方王侯。若你不是太子之女这么好的夫婿哪能轮到你。”
身穿着华衣美服的妇人坐在小几旁语重心长地说,一边说还一边将孟弗有些发颤的手拢到手心。
若不看这妇人面上那副不自在的样子,孟弗当真要以为她这是一副慈母心肠,这一番话全然的是想替女儿找一个好归宿。
将被白良娣紧紧握在手心的手抽出,她直直地看着白良娣的眼。不知什么时候,泪水竟悄无声息地充满了她的眼眶。
“对,他魏栾是一方王侯不错。那母妃怎么不说他还是叛臣出身呢?怎么不说他茹毛饮血,声名可止小儿夜啼呢?”
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发毛,白良娣不自在地将手收回绣着织锦芍药的大袖。
这个女儿自幼就跟她不贴心,要不是太子应允了只要孟弗肯乖乖地嫁给淮王,下次去见岑大儒的时候就会带着培儿去,她才不会自找没趣地来呢。
在白良娣的眼中,用一个不贴心的女儿去给乖儿子换得岑大儒的指教可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毕竟,太子向来只肯带皇长孙去找岑大儒。
“你父王已经去跟圣上请旨了,此事已成定局,你就好好准备准备吧。魏栾无父无母,你嫁过去只要笼络住魏栾,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到时候,别忘了培儿才是你的亲弟弟。”
自觉跟她无话可说,白良娣话音刚落就伸手让身侧的宫女将她扶起来。她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好像她此行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来通知孟弗这桩婚事一样。
“在母妃的眼中,只有他孟培才是您的孩儿吗?那我呢?我孟弗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
孟弗看着白良娣窈窕纤细的背影问道。她告诉自己不要哭,不值得哭,可话还没说完泪还是就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用手背将脸上的泪痕抹去,她红着眼盯着白良娣的背影,好似这样就能盯出一个结果来似的。
“自我生下来,母妃可有正眼看过我一眼?若不是此番皇祖父需要一个皇室女去拉拢魏栾,您同父王只怕早就忘了东宫还有我这一号人了吧。”
听到孟弗的这一连声的质问,白良娣停下脚步。她身上绣满冰冷金线的华服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好像浑身都浸染在至高无上的权力之中一般。
她驻足在孟弗的闺房门口良久,久到殿外传来赐婚的嘈杂声,眼底才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她轻笑一声,可是口中说出的话却比寒冰还冷。
“你要怨,就怨你不是从太子妃肚子里出来的。生在我这个良娣的腹中,这就是你的命。”
听到她的话,孟弗像被抽去浑身力气般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张了好几次口,她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最该怨的,不应该是我不是男儿身吗?”
这桩婚事彻底将她心中希冀的那点零星微末的父母之情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