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日子总是带来悠远的怀想。
这天下起了细雨,是柳依依心里最有情味的那种雨。收市以后,同事都走了,柳依依坐在窗前,享受这雨中的孤独。感觉很好,这也是一种诱惑。她望着远处的雨中江景,那一片似有似无的簌簌之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让她感到了一种温情。不知怎么一来,很突然地,她想起了夏伟凯,是篮球场上敏捷矫健的身影,生动而鲜活。记忆之中的画面一个个跳上来:两人都往对方嘴里塞着香蕉,各踏一双旱冰鞋手牵手去逛街,他骑着那辆运动自行车,自己站在后座上扶着他的肩,小伊人旅店的电视机和镜子……想到小伊人,柳依依心里悠地荡了一下,她意识到了身体发出的信号,清晰而迷离,像有软体生物在某个部位蠕动,蠕动,很温柔,又很执着。她想逃避,又逃避不了,于是放纵自己,沉入了令人羞涩的遐想。那身影又像烟雨迷濛的远处的雕像,在记忆深处执着地屹立。记忆是真实的,现实反而如梦幻一般。这么多年了,如果当年自己的原则不那么坚定,或者他回过头来的时候自己妥协了,事情会怎么发展?如果他发达了,那毫无疑问,他不可能只守着自己。如果万幸他竟然很平庸呢?还是没有把握。当年是不是应该一赌?柳依依无法回答自己,而且,她也知道,回答了也没有意义,岁月不会逆转。微风吹进房子,把桌上的《知音》杂志一页一页翻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提醒着恍若隔世的记忆。柳依依仿佛觉得这就是大学时代的某一天,自己独自坐在宿舍窗前,享受着雨中的孤独。多么迅速,又多么感伤啊,毕业七年,好像应该是一段无穷无尽的日子,竟然,就这么过去了。要抓紧生活,要对得起自己,现在省悟还不算太晚。可是钱呢,钱在哪里?没有钱又怎么抓紧生活?柳依依没料到自己面对这一片细雨会想这么现实的问题。她心中闪过“庸俗”这两个字,又觉得庸俗也没有那么不好,生活就在那些细小的地方,思绪怎么飞,最后还是要落到这些地方来。她原谅了自己。
回到家,柳依依问宋旭升:“你在颜福林那里也有这么久了,什么时候能见到成效?”宋旭升说:“小成效月月都有点,大成效那恐怕得三年。”柳依依说:“天哪,三年!三年我都老了。”宋旭升说:“一个产品弄出来,那比生个孩子难啊,三年是最短的了。我又不能全身心投入,单位的事得应付一下。我带的那两个大学生初出茅庐,也不那么得力。”柳依依说:“让我们家过一种有点想头的日子吧!”宋旭升急得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说:“怎么办呢?唉唉,怎么办呢?”柳依依看他那神态,忍不住笑了说:“看你汗都出来了,这还是我呢,见了领导你也这么唉唉,怎么办呢?”宋旭升说:“见了他们我是不怕开水烫的。”又说:“唉唉,怎么办呢?要不我退职算了,快马加鞭一天工作四十八小时,还做不出点事来?”柳依依看到他急成了这个样子,心里也感到了一种欣慰。她说:“我也是这么说一句,你能放在心上想一想,我就很高兴了。”宋旭升说:“想想不行,要见行动,不然想也是白想。”又说:“行动还不行,要见成效,不然行动也是白行动。”讨论了半天,柳依依还是不同意他退职,只能是晚上或周末去做。她说:“我不想嫁给一个个体户,哪天他犯错误了,找他的领导都找不到。”宋旭升右手食指按住自己的鼻子说:“他会犯错误吗?”柳依依说:“政治错误没资格犯,经济错误没机会犯,别的错误,谁敢说?”又在他脸上瞧了好一会儿说:“这是个男人吧?是的。是的就不能放心!”宋旭升说:“我自己怎么就那么放心?”柳依依说:“你那么放心自己?你又不是没犯过错误。”宋旭升说:“谁都犯过错误。”柳依依马上把脸沉了下来。这是她的禁区,不能碰的。宋旭升慌了说:“对不起,我本来不想讲这些,你逼着我讲的。”柳依依说:“那是,我左手拿刀,右手拿枪,逼着你,你不讲不行,对吧?”宋旭升说:“你不要这么敏感,谁都犯过错误。”马上又手掌拍自己的嘴巴说:“又犯错误了,又犯错误了!”柳依依一扭身,抱起毯子到客厅去了。宋旭升跟在后面说:“我错了,好吗?就算我错了。”柳依依在沙发上躺下来,用毯子蒙着头。宋旭升站在沙发前说:“就算我错了,好吧?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柳依依决心给他一种惩戒,蒙着头一言不发。宋旭升来扯毯子,又被她抢回去,仍蒙着头。反复几次,宋旭升叹息一声,回卧室去了。
柳依依察觉没声音了,仔细听了一会儿,把毯子揭开一角,发现宋旭升竟然不在身边。他不站在这里一直赔罪下去,他竟敢走!柳依依想生气,却想不出表达气愤的办法,总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生气没人理睬就把桌椅碰得砰砰响吧,那太小儿科了。她睡在那里,想起了秦一星,又想起了夏伟凯,他们一定会把好话不停地说下去,直到自己解气的。想起了过去,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闪回。她想,自己有这么多回忆,又怎么可能纯情?没有纯情,哪又会有真情?没有真情,亲情又从何说起?没有亲情,自己一生将何所皈依?难道自己将成为一个无根的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一个女人,除了到家中,又还能到哪里去找自己的根呢?她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