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睿生怕她会垮掉, 日夜地看护着她,但是她却如同岩缝里的那株野草, 风吹,腰弯, 可是慢慢的却又挺立起来, 尽管脸色苍白,心中酸楚,但是神色却在凄婉中越来越淡然, 仿佛正堂供奉的那尊佛像, 几近透明,化入挂毯里去。
“心竹, 都是做姐姐的不好, 让你受苦了,”李方敏既伤心又内疚,抹着眼泪,说道,“姐姐, 不要这样说,只是心竹福薄而已,”她叹了口气, 经常能梦到两个天真可爱的小孩子,有一次竟然梦到幼儿的心竹和雅兰,是自己的两个孩子,真是做梦就乱七八糟了。她苦笑了一下,“自是姐姐不好,她们也是利用姐姐给你送吃喝的空档,伺机下手,这些该千刀万剐的小人,真是得好好收拾她们,”李方敏切齿道。
“姐姐,她们已经死了,”郑心竹提醒她。“噢。”她有点恍然。
李方敏抬眼看着郑心竹,她脸上一种病态的苍白,却是越发的惹人怜惜,那容貌越来越细致,除了眼睛大大得,倒很像紫宫里的那位了,不过脸色苍白剔透的模样,却更像了慕容冲。李方敏叹了口气。
秦国实现了北方的大一统,苻坚有些洋洋自得,但是王猛不在了,却让他顿觉失去良师益友,王猛去世半年,他须发白了大半,伤心至极。
多少次想着招平阳太守进京,开了头就怎么也写不下去,他的决绝,以前王猛的规劝,都让他一拖再拖。
“宋牙,明儿,让巨鹿公府小夫人来陪朕聊聊天,”苻坚想起那个精灵古怪的丫头,一晃眼几乎十年了,她几乎不见他,宫廷所有的活动她向来不参加。她怀了双胞胎,他还为苻睿高兴,后来听说没了,他唏嘘了好半天,最后也不知道是为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是王猛,还是郑心竹,还是苻睿,还是自己,还是李威,对月长哭,酩酊大醉,醒来觉得物是人非,黯然心碎。
春天的长安,栀子花香,梧桐花艳,国泰民安,民生富足歌舞升平。郑心竹接到圣旨,微微有些惊讶,但是还是微微梳妆了一下,着了白色的锦衣坐了马车出了门,苻睿听见父王找她,派人仔细跟了,倒也没有多心。
玉华殿内鲜花盛开,空气都是清香四溢,苻坚在院内的花园草地上,摆了重席,只为了款待郑心竹。淡金色的竹席铺了殷红细锦地衣,远远看去竟像绿色海洋上空红霞漫天,凄艳无边。
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神色憔悴的老人,郑心竹几乎不能将他和最初那个经韬纬略,意气风发,指点江山,骄傲自负的苻坚联系在一起。
苻坚抬眼看着一身白衣的郑心竹,她面色苍白,却美艳绝伦,黑发如瀑,神态淡雅,竟然给他一种错觉,她和凤皇,如此想象!忽然生出一种渴望,如果她在他的后宫,是不是不会有人时刻的劝他放了她或者杀了她?
郑心竹跪坐在他的对面,感觉到苻坚复杂而迷乱的目光,没有说话,却抬眼冷然地看着他,对上她的目光,他猛然惊醒,才记起她是自己儿子的媳妇了。
“心竹,孩子没了不要太难过,身体还好吗?要注意休养,太医和药品随便去领,拣最好的去,好好养好身子,孩子还会有的,”苻坚饮尽一杯酒,轻轻说道。
郑心竹似笑非笑,您的母亲可是巴不得我死!
“心竹,经历了那么多,你还觉得,我是个好皇帝吗?”苻坚微微有了一点醉意,她是恨他的,他知道,所以问她,她从来不会像朝堂上的人一味逢迎他,他想听真话,景略却不在了。
“凭心而论,从您的政绩功勋,您为这个国家黎民百姓所做的努力,您统一了北方的民族,可以促进民族的融合,百姓安居乐业,百官全心为民,您亲贤臣远小人,兢兢业业,您是个好皇帝。”她顿了顿,看见苻坚微微地有笑意,
“但是,您的人生无论如何都会因为您所做的那一件事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从此被刻印在史册上,千万年都抹不去,也许到了某个年代,人们说起您来,不会说那个明君秦王,或者那个统一北方民族,那个治理国家有方的皇帝,而是那个俘虏了几十万鲜卑人,将慕容家族最漂亮的一对姐弟带进紫宫,‘一雌复一雄,□□入紫宫!‘”郑心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清晰,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
“在你的心里,朕就是这样不堪吗?”苻坚微微有些怒意,“陛下,不是我这样看,我只是分析出一个客观的事实,事情有可能就是我说的那样,历史记载了您的美名,但是坊间却流传了您的恶名,一正一负就这样流传,而坊间的力量往往是战无不胜的主流!”郑心竹低头端起茶杯,饮了半杯茶。
“难道我的功绩比不上秦始皇吗?”苻坚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郑心竹,“完全可以!如何评判一个皇帝的功绩,其实要看国家安定,民生富足的情况,在统一中华方面,您比秦王赢政不遑多让,但是在于民生稳定富足方面,他又不如您更得民心。他是个有名的暴君,但是您却是有名的仁君,”
顿了顿,抬眼看看,太阳西斜,花园里蝴蝶翩飞,在苻坚白玉酒杯上飞旋,然后苻坚身体一动便惊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