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我本佳人,奈何从贼(1)(第1页)
过了长沙郡,越往南下,天气越是暑热。就连窦景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也觉得时刻被暑热湿气所覆盖的喘不上气来,更不用提一路护送自己南下的骑兵,他们多生长在北方,对岭南的暑热毫无防备,感染瘴毒和湿痹之症者十之四五,为了不耽误行程,只能放他们在沿途的驿站休养,这样一来,从长安出发护送和靖公主和亲的使团便稀稀拉拉零落的不像样子。 终于的终于,在七月十四这一天来到了登岛前的最后一个驿站。窦景撩开车帘,远远就望见茫茫雨雾中一面蓝底金龙的旗帜,由掌旗官在劲风中勉力支撑地打着。王启年带着海龙王迎亲的队伍早早地等候在离驿站三十里的地方。他身后的那些人各个长得五大三粗,披发文身,衣不蔽体,蛮夷无疑。 唯王启年不同。他依旧布衣冠帻,根本不像人们想象中“海匪”的样子,反而更像一个教书先生。他总是最后一个说话,虽然沉默着,内心却仿佛酝酿着巨大的力量;他有一种旁若无人的淡定和舍我其谁的自信;他似乎与周围所有的人都有着天然的抽离,有“你们都不配懂我”的孤独感和睥睨感,但他又是无比热忱的、平易近人的、擅于沟通和分享的,对生活充满机智和幽默的调侃,认真而可爱的。这一点,从窦景认识他那天起就没有变过。 窦景早已疲惫不堪,握住他伸来的手:“总算到了,在异乡,为异客,还好有个熟面孔。” 窦景扶着王启年的胳膊跳下马车,问道:“这台风什么时候能停?” 窦景没做声,看来就在明天了。 长夜将尽。暑热依旧。 窦景吹熄屋中的蜡烛,只留一支,哪怕减少一点发热的光源也好。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然后是王启年的声音:“公主殿下,微臣来向您禀报明日婚礼的一干事宜。” 隔着门,窦景看到王启年垂手于身前的侧影,不紧不慢地把婚礼从登船到宴席的所有流程陈述一遍,末了,道了一句:“明日日出时便启程,微臣告退,公主早些休息。”然后便是远去的脚步声。 长夜将尽。 一片漆黑。 若非一阵微弱的不易察觉的气流,窦景根本不知道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我想,身为盟友,作战前我们总要有一个会议。” “自己找地方坐,有什么话直说吧,”窦景用手拨弄出水声,“我就不出来了,太热了。” 窦景没有回应他的双关,而是低声说:“你确定不会隔墙有耳?” 窦景听到王启年的脚步声在小小斗室间来回转了两圈,然后挨着浴盆坐在了地上,与窦景隔着一块澡盆的木板背靠背而坐。 窦景双臂环抱双膝:“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说到底,这是我跟覃嘎农的私人恩怨。陛下恐怕也不会指望凭我一己之力就能平了海患。我已做好不成功,便杀身成仁的准备——” 年少时经历巨变的人,很难再信任别人。对窦景来说正是如此,王启年与她虽然是儿时玩伴,但是一晃二十年过去,人是会变的,我能相信他吗?窦景在心中问自己,他值得被相信吗? “来参加婚礼的大约有五百人,早先已经陆续上岛。这些人里有覃嘎农的亲信,也有岛上原住民部落的首领,也有当初跟着覃嘎农一起逃上岛的内陆人。虽然看上去一团和气,实则内里也有利益分配不均造成的分歧,他们对覃嘎农也不过是表面服从,一旦有更大的利益招手,反抗是早晚的事情。” 黑暗中王启年一声轻笑:“覃嘎农根本不会真心实意被招安的,但是我有暗示那些首领,为朝廷效忠,以及追随威武侯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实质上的利益。还是那句老话,朝廷只认威武侯,至于威武侯这子是谁戴着,不重要。” 王启年果断道:“我分头去拉拢了两拨人,他们也在观望。稳妥起见,我没有把话挑明。” 王启年的声音平静的不真实:“海龙王不傻,总会有巡逻站岗的人是清醒的。” “但我的理想计划是,与海龙王瓜分利益的那两拨人,让他们为了威武侯的头衔,和你,来一出黑吃黑。但海龙王他不让你的人上岛,我们自己手里没有兵力,多少还是有些风险。” 窦景沉默了少倾,让蜷曲的双腿在澡盆里伸直:“做都做了,要做就做绝,如果蒙汗药不行,就用毒。” 王启年接过药瓶,只轻轻一触,窦景感受到他温热的掌心从自己指尖传递过来的温度。 “我只有一个要求,把覃嘎农交给我,他必须由我亲手了结!” 黑暗中一道寒光,窦景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是我做这一切的目的,也是我注定的宿命。从那件事以来,我日复一日磨这把刀,至今已经十数年,我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正义。” 窦景知道他在安抚自己紧张的情绪,收刀回鞘,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王启年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和他说两句话,思绪和焦虑都能平复下来。 “我少时苦读兵书,勤练骑射,也是为了要辅佐昭罕成立一番功业的,”王启年站起身来向门走去,天光已经微微泛白,窦景只能看清他一个背影的轮廓,在黑暗中仿佛比白天显得更为高大,“只可惜时不我与。我本佳人,奈何从贼?” 王启年悄然而去,窦景沉下身子,把头埋进水中。 风比前两日小了许多,正适合扬帆出航。 窦景红色的嫁衣有着长长的拖摆,由一左一右两名侍女小心地牵着,免得被地上的泥水弄污。 王启年撑着伞站在岸边,身后是一条中型的客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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