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子时,马蹄巷最深处的一处宅院,不时有黑影闪进院内,与正厅之人低低禀报几句,随即又飞快隐没在暗处。
正厅中烛火一直燃着,直到寅时。
马蹄巷中,缓缓驶进来一辆通身漆黑的马车,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马车车辕上坐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此人手中虽拿着马鞭,但那马鞭始终未落在马儿身上,那马竟似通了人性,就那样缓缓走进巷子深处,不久便在最后一家门店停住。
“就是这里吗?”车夫微不可闻的低声呢喃一句,随后轻盈的跳下马车。
车夫来到院门前,正待抬手叩门,那门却无声无息向内打开。车夫也不犹豫,径直朝内走去。小院不大,他一眼便瞧见对面正厅亮着灯。
还不等他走近,从门里出来一个圆乎乎的人影,面白无须,脸上带着兴奋的微笑,不是何公公又是谁。
车夫对何公公拱手施礼,何公公却吓得一闪身避开,对他摆了摆手,又做了个“请”的姿势。
车夫无声一笑,抬腿朝房中迈去。
待看到上首所坐之人,他急忙跪倒便拜:“末将封连天,参见圣上,末将救驾来迟,还望圣上恕罪。”
池义亭不动声色道:“封将军,快快免礼,你本就是按旨意办事,何罪之有。”
下首之人缓缓起身肃立。此人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却清瘦,与一般武将截然相反,然其目光刚毅,又带着一丝书卷气,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儒将之一。
“赐座!”
何公公早已备好了一把椅子,急忙往前挪了挪。笑嘻嘻请封将军入座。
封连天恭敬谢过圣上,这才侧身半坐下去。
“封将军此行还算顺利吧?”
“回圣上,一切皆在圣上意料之中,末将按照圣上吩咐行事,进展十分顺利。”
池义亭面上终于露出满意之色,可见封连天这几句不着痕迹的奉承,十分合其心意。
封连天又道:“南疆大军几乎全军覆没,镇南王世子逃了出去,预计天亮后,会与镇南王大军会合。我们已在城郊设了埋伏,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消息传来。”
池义亭微微颔首,问道:
“派了何人埋伏?”
“是末将手下的邹先勇将军,随他一同前去的,是当年天照大军的军师,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赛诸葛’,此人本名姜承隽,被末将俘获后,倒是乖觉的很。此人极擅兵法,诡计多端,当年末将在他手里可吃了不少暗亏。想来有他跟着,定能叫南疆大军有来无回。”
池义亭眉头微蹙,将赛诸葛的名字在心头转了几转,又问道:
“此人可靠得住?”
“依末将之见,此人前次跟随施向南,无非是为了活命而已,其一身本事,却出身乡野,河北府遭灾后,他四处漂泊,不得已加入了天照大军,他虽空有学识,却手不能挑肩不能扛,上阵无异于送死,为了保住性命,这才自荐做了幕僚,待施向南领教过他的计策后,这才将他奉为上宾。
他并非那不识时务之辈,再说,我也在他身边放了心腹,自不必担忧他耍花招。”
“嗯,孙岩等人如何了?”
“孙岩在南城门突围时被擒获。大皇子……”
说到此处,封连天偷偷望了上首一眼,见圣上面上并无异色,这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大皇子将南疆大军从东城门放了进来,之后,南疆大军在城内遭遇埋伏,那些兵士迁怒于大皇子,将其……杀害了。如今大皇子的尸首已被收敛,不知该如何下葬。”
“按庶民之礼下葬即可。”
池义亭心中一痛,早先对其的那些怨恨、失望,统统烟消云散。池厉昭被养成那样自私、薄情的性子,他也有一半责任,早些年,他就是过于纵容纪贵妃,才会舍不得管教于他。
“二皇子如今隐没在风陵山中练兵,如今手下已有上万人。三皇子不问世事,隐居山林,与二皇子偶有来往。
至于那位假圣上,则在风陵镇上每日与妻妾们风流快活,二皇子留着那些人,想来是为了有朝一日回到京城,还能有人辅助。”
听到此处,池义亭面上青红交加,沉凝似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封连天心中暗暗叫苦,圣上被戴了无数帽子,自己却知道了个一清二楚,他真怕圣上返回宫中后会杀自己灭口。
片刻后,自池义亭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风陵镇那家人,都杀了吧!”
“末将遵命。”
“至于老二,就让他折腾一阵子吧,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到何种地步。”
这时,何公公提醒道:
“圣上,是时候该回宫了。”
池义亭恍然醒悟,起身道:
“走吧!”
说完率先走出正厅,待走到院中,他似想起了什么,回头望了这个住了近两月的小院一眼。
“何公公,你留下,与他们道个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