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此等惊涛骇浪般的哗然也是悄无声息的。
文湛一言九鼎。
此事,就算再不合祖宗之法,也就此了结了。
等众臣离开,微音殿上,皇帝身边,只有司礼监的秉笔黄枞菖与伺候笔墨的柳密。黄枞菖重新沏了一盏茶,奉到文湛手边。柳密则在一旁的书案上,握笔疾书,将方才的事情做一个简短记录。
文湛忽然说,“柳密,朕听闻,你请旨辞去翰林院编修一职,自请调任户部,为一钱粮小吏?”
饶是柳密心思缜密,沉稳,陡然听到皇帝发问,手中的狼毫一顿,墨淤了起来。
这张,算是废了。
他连忙放下笔墨,从书案前起来,躬身站在御座之前,“是。”
“你别害怕。”文湛说,“朕就是好奇。”
皇帝说话一向很轻,似乎高声一些就能累到他,却犹如金声玉振,让人在御前必须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应答,不然,君威之下,祸福难测。
文湛,“一般像你这样的读书人,成为天子门生,翰林院庶吉士,前途就已经明朗。只要在翰林院熬资历,散馆之后,在六部之间转一转,坐的,都是一些清贵的位子,以后的仕途看因缘,入阁拜相也可期待。朕只是奇怪,你为何在此时去户部,做读书人眼中的风尘俗吏呢?”
柳密感觉有些奇怪:
——皇帝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
虽然外人都说柳密是天子近臣,明白帝王之心,可是他自己心中明白,——今上此等君王,心境犹如万仞悬崖,莫说靠近,远观也未必没有杀身之祸。
柳密收敛了心神,想了想,准备实话实说,“臣出身寒门,虽通过八股取士,侥幸成为天子门生,却深知自己不是宰辅之材,也不做虚妄幻想。臣自幼父母双亡,一路挣扎,深知民间疾苦。臣做官虽然也想着光宗耀祖,可是终归还是想要为百姓做一些事情,方不负这十年寒窗苦读。如今西北用兵在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想去户部,为西北调粮尽一些绵薄之力。”
闻言,文湛忽然笑了。
柳密从未见过皇帝如此笑,——轻盈却真挚,一瞬间,微音殿犹如异宝华彩绽放,神迹降临。
“柳密,你是否与我兄长相识?”
似乎,天灵盖被敲碎!
赵毓如此复杂身份,皇帝如此犀利察觉,似利刃直劈,一贯缜密沉着的柳密竟不知如何应对。
文湛却淡然温和,“朕说过,你别害怕。实话实说就好。”
“臣,……”柳密艰难地咬了咬牙,才说,“臣与殿下并不相识,只是多年前,在卢沟晓月,有过一面之缘。”
……
此时,柳密看了看微音殿外,那就是太液池。
起风了。
池水泛起波澜。
靠近微音殿这一侧的岸边围着汉白玉的栏杆,水中种了红莲。这是大郑禁宫独有的莲花,浓重的红色,有些花瓣甚至近似于黑,摇曳着千年前古老绮丽的传说,极魅惑,却也极危险。
莲池边站着一个人,……
“言慎。”微音殿中,内阁大学士顾澹叫柳密,称呼的是他的字,“这一次,还是背《孟子》吗?”
这是御前听政!
柳密听见顾澹与自己说话,只是将视线从莲池外移了过来,却没有说话。ωωω.ΧしεωēN.CoM
顾澹又说,“西北诸藩手握军政大权多年,有些家族甚至已经传承数代,势力上盘根错节,督察院查办起来可是要多费功夫。不过,总宪大人慎密,只要用心做事,不偏不倚,差事自然不会办差。”
闻言,柳密笑着一拱手,“顾阁老谬赞。柳密无他,忠君之事而已。不过,……”
他又是一笑,“西北诸藩如何,柳密无置喙之地。我已辞去督察院之职,不日调任户部。”
顾澹极力压住震惊,温和地说,“原来言慎就是新任户部尚书。”
微音殿霎时,鸦雀无声。
唯独留下御座之上的文湛,玉白色的手指,端着建盏细微喝茶的声响。
如果户部依旧在兰芝社手中,元承行可以发债票凑军饷,赵毓的虎符可以强悍镇压,可是,终究是名不正。
名不正则言不顺。
可是,一旦户部真正在柳密,也就是说,在皇帝手中!
——东南赋税将任由皇帝予取予夺!
原户部尚书梁崇山,背靠兰芝社,怎么就没能把这个位子牢牢坐稳呢?
……
再向前,……
赵毓停住。
从寿春宫出来,他撑着伞走了很久,不知觉就到了这里。
微音殿。——黑瓦朱墙并不宏伟,殿外四周开阔,站着几排石像一般的御林军。这里没有禁宫中其他宫殿的雕梁画栋,也没有御园水榭亭台的烟雨朦胧,却独有一份肃穆和端庄。
这是皇帝处理机要大事的地方。
这是王朝的纪要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