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的气候尤为奇怪——自中秋时起虽然风中渐有凉意,但终究算不上刺骨。入九后也不似往年那般天寒地冻大雪飘摇。原以为一个暖冬就这样悠然而过,谁料到一片雪花悄然而至,带来一场出乎意料的严寒。乍暖乍寒之间本就容易生病,大明宫又是夏宫,最近水泽,一夜北风之后玉勺湖上结了厚厚一层冰晶。太后病危的消息便如啸过冰面的冷风,瞬间就吹透了太极宫的层层宫墙,直逼得人心发冷发寒。
御驾在午时匆忙赶到蓬莱殿,皇帝的朝服尚不及更换便急急往内殿大步走去。我透过厚密的冬青花枝,远远看见昭然若锦的华盖下随侍的宫女、御医、太监候立于正门前,当下扭头便往后堂跑去,见了云熙便道:“主子,皇上来了!”
原本就不安的云熙神色一凛,捏紧了手中托盘道:“你再看看,我这样子成不成?”
这一定是她自升为淑媛后最糟糕的一次妆容了——面上褪尽脂粉,露出本来白皙的肤色。然而兼着几日不得安眠,神情已然有些委顿。长发绾成利落的单髻,饰以简单的银簪固定,身上穿得也素,那料子的颜色只在白中透出一层淡淡的紫,仿若暮色中橘黄暗紫的浮光凝结而成。
昨夜自蓬莱殿锦帘后传来的苍老浑厚的声音犹在耳边:“——荣淑媛,哀家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可好自为之——”我伸手扶稳了她端着的那碗汤药,点头道:“主子,惑之以色不过一时,惑之以心才能刻骨。主子得天独厚,何愁事不可成!”
云熙眼中射出坚定的光芒,照亮了一时黯淡的面容。她冲我微微一笑,便头也不回的施施然往太后的寝殿走去。
我望着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重重锦帘之后便撤回目光再不愿多看。她的路终究是她自己走,去做别人的替身换取真真假假的感情也罢,立于高处独自面对波诡云谲也罢,那是她的选择,而我,并不愿意再陪她走下去。
眼看云熙自去御前搏她的荣宠,我无事可做,又不想被皇帝看见,便偷偷自后门溜出蓬莱殿,直奔那几株腊梅而去。
原来真的会因为爱上一个人,而爱上一种花。
为博主子欢心,大明宫到处都植满了春夏盛开的花叶草木,每逢御驾来此消夏时固然是姹紫嫣红热闹非凡。入冬后花木自然凋敝,为着看上去不至颓败,内务府又匆匆将光秃秃的枝桠移去,换上常青的绿叶,却到底失了天然。唯有原本作为点缀的那几处腊梅此时含苞待放,金黄的花蕊被雪水冷冷沁过后,芳香更加入人心脾。
薄雪下的土地有些许泥烂,我久久立在花下,兀自含笑。
想来慕容霆朝辞皇廷,此时必定尚未出帝都的大门,然而我已经开始思念他——这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想他,亦是我第一次觉得未来的人生有了具体的目标。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个清洌的声音突兀响起,将我自思绪中拉回:“你在想什么?”
扭头便看见穿一袭玄色描金四足虬龙团纹朝服的太子稳步而来。依旧眉目如画,依旧兰芝玉树,不知道是不是即将做父亲的缘故,如今看在眼中,已然有了些烟火之气。我施施行礼道:“奴婢莫忘,见过太子殿下。”
“免。”他轻轻挥手,示意我站起身来:“方才看你唇角含笑,在想什么如此开心?”
我思绪一转道:“奴婢喜欢腊梅花,方才想起一句:早梅发高树,回映楚天碧,觉得应景。”
“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朔吹飘夜香,繁霜滋晓白。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太子朗声念道:“柳宗元的诗你也知道,可见这些年长进不少,再不是那时迷迷糊糊的小宫女了。”
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经他口中徐徐道来,越觉得古人写景今人绘心,心头别有一番滋味不能明说,只是抿嘴笑道:“太子殿下谬赞,奴婢不敢当。”
太子微微一笑,仰头四处打量道:“阿槿也喜欢腊梅,听说这里的梅花开得早,我便来为她带一枝回去。她孕中多思,又为了明月远嫁的事情有些伤怀。”他忽然将清澈的眼眸投向我:“阿堇曾多次提到过你,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你若是得空,可向荣妃娘娘告个假,来东宫看看她,可好?”
我被他那句荣妃娘娘惊得心头一跳,连带着眼角眉梢忍不住的微微挑起。太子见状只淡淡道:“荣妃娘娘为太后侍疾有功,现下正陪着皇上、三弟跟太后说话。”
让云熙顶着一副楚楚动人的操劳模样唤起皇上对先贤淑皇后的旧情,加上太后几句明贬暗褒的场面话,重获圣宠未必不是情理之中,但这效果来得如此惊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又想到慕容霖此时出现也在情理之中,云熙见他不知会不会尴尬,不由得顺嘴问道:“三殿下也来看望太后吗?”
太子点头道:“三皇弟见了荣妃娘娘,大约是想起了先贤淑皇后,叫了声‘母妃’连眼圈都红了。”
我心道难得这小子如此开眼,转念又觉得未必不是真情流露,不管如何至少目的已到达,心下一阵松快,就连笑容也不知不觉轻巧起来:“太子殿下看中了哪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