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凝目,手上的劲道已然有了松动。我不敢抽出手来,便仍由他握着。一番话说完二人间出现了短暂的冷场,却又保持着这样一个贴近的姿态,我想着静观其变,而他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终于他缓了口气,轻声道:“你去冷宫——?”
我心知不好,却不得不答:“——奴婢去看素心。”
“既然知道,还跟朕提什么出宫?”皇帝言语漠然,眼眸深处一片冰冷的温情:“莫忘,你当知朕留你一命是不舍,也是盼望着你还能向从前那样在朕身边侍奉,可如今你明明心中有事,却不肯对朕直接道白,反而做出这些姿态。朕——”他的语气中确然有着无奈的感概:“着实有些寒心。”
我垂头默默。哪里还能像从前一样呢?自他将我送去训教司,自他将我送去青丘馆,一切就都回不去了。正感叹间,不妨他将我的手一丢,决然道:“你有话就直说,若再拐弯抹角,朕便再不会见你。”
我后退一步,收起原先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垂首哑着嗓子正色道:“奴婢不敢。起火一事皇上已有了结论,奴婢不敢再造次,想是我哥哥救护奴婢时心急了些,却并无大罪,万求皇上能护我哥哥一个周全。”想想又道:“这次是奴婢吓糊涂了,可是即便这次有皇上赐的离火珠保奴婢大难不死,难保不会有下次下下次。奴婢命贱,可也实在怕死,所以奴婢求皇上恩准奴婢出宫。”
皇帝闻言,抬目凝视我良久,冷冷道:“你在想什么,只管说!”
我亦抬眼,眼中是不得明说的哀伤痛楚。
前面一番扭捏作态,无非就是为了他这句话——若非怕到极致痛到极致,只怕他又会疑心我挑拨搬弄。诚然我确实有些想法,可吃过一次亏,哪里还敢再跌倒呢?而我要说的话,又万万不能直白着说给他听——我的力气着实不够大,实在做不到一击毙命。那日刺入莫知心口的发簪,叫她在临死前受了不少苦楚,也叫她为了求死,拉着我吐出几多辛秘。
莫知对云熙的心结,起于夏冉,凝于方无忧,最终在炎炎烈日下的罚跪中被炼成心魔。而宁妃,却是她入万劫不复的一只推手——“我好恨!”她死前才恍然明白过来,凭着一口咽不下去的气息断断续续道:“小心——宁妃——”
云熙与宁妃已然反目,当时只觉得这是一句空言,如今看来,竟是莫知待我的最后一点谢意,而我,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奴婢实在是怕。”我在他冷冷的注视下将心头所想缓缓吐尽:“奴婢分明不是七月生人,司天监却信誓旦旦说奴婢是妖怪,可见此话不可信。司天监胆敢欺瞒太后,难保不会欺瞒皇上。且奴婢长居深宫,与司天监一众官员素未谋面,他们为何要与奴婢过不去,必是受人指使。那幕后之人会是谁?皇上——”我咬了咬下唇,轻轻道:“奴婢斗胆,祭天的日子可是司天监选定的?”
我能想到的,他必然也想到了。若我真是个妖怪,那司天监算得上大功一件,若然我不是——皇帝的脸色发出刚硬的青冷,唇角的线条锋利如刀:“朕登基已有十载了。”
他固然不愿承认十年治国,朝中仍有异动,可我也不甘心顶着个妖怪的名头死在深宫之内。沉寂下来便又回到原来的话题:“皇上,奴婢实在没有别的法子证明,奴婢不是妖怪。”我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奴婢只求皇上,不要留档,这样奴婢日后还能出宫。”说着垂头,摆出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
“不管朕要不要你,你都死了出宫这条心。”皇帝的话来得生冷凝重:“退下吧,朕不传,不许出浣花阁半步!”
彼时我心中笃定这不会是一场漫长的囚禁,然而时过境迁,我宁愿在浣花阁耗尽所有时光,来换得一个转机。
三天后既是祭天大典——永泰十年二月十四,太极宫清波碧水,繁枝絮蕊,风月无边。
我会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祭天当日,皇帝应率百官自太极殿始,过太极、承天、永安、长乐四道宫门,直上天坛叩拜天地。期间长安百姓于承天大街夹道相迎,跪拜天子,场面必定恢弘热闹。为做准备,甘露殿从卯时起就开始忙碌,直到辰时皇帝上朝后宫人才清闲下来。我倚在西窗下,听见两个宫女躲懒闲话。
“——忙过了今日,可算是能清闲一阵子了吧。浣花阁里这位主子,是不是该有个说法了。”
“你倒操心,左右皇上又封不到你头上,管那闲事做什么?”
“你不知道,我听别人说,她原是荣妃娘娘身边的人,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打倒暴室,是皇上亲手抱回甘露殿的。皇上原先喜欢她喜欢的紧,日日放在身边。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把她送回荣妃娘娘身边了。前些日子好像为了她,皇上跟太后都争了几句。她们都说,皇上把她放在浣花阁,是保她的命呢!你说,皇上这么看重她,日后还不要封个妃子什么的,不如我们乘着有机会巴结巴结她,也好图个日后?”
“你要死了说这些!你忘了之前这里出的事情!不说不说了,前面还有事儿没做,我先走了。”
说着一人脚步匆匆远去,徒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