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伸手去去取她眼前的锦帛：“若是娘娘实在不愿意，奴婢不敢强求。同文馆里自有能书会写的太监，只不过白白便宜了他人，奴婢心里实在——”

    “慢着。”荣妃一只软若无骨的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沁人的香气幽幽袭来，她展开一脸无邪的纯真笑容，剪水双瞳望着我的样子明丽无双：“莫忘，我不赌。我信你不会害我。”

    仿佛一切回到以前，她还是那样天真单纯，我还是那样毫无保留。

    当然往事如烟，我也尽力显出一片赤诚：“娘娘识得奴婢忠心，奴婢感恩不尽。”

    若是以前，她必不会动笔，我必不会来劝她动笔。

    如今，我与她，各取所需，合作无间。

    片刻，荣妃搁笔。我上前细细去看，两封绢帛上的内容全然不同，但字迹赫然出自同一人之手——深宫寂寥，她的书法已然得天独厚。

    趁着收拾笔墨的时候，荣妃好奇的问我：“擎王妃写给长安侯的家书如何会在你的手上？”

    她要临摹蒋氏的字体，自然是将这家书上的每一个字都细细看过。若是普通书信也就罢了，蒋氏大约是将此信当做最后绝笔，故而看上去虽然不过是些日常嘱咐的话语，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浓浓的悲哀凄绝之意。蒋氏写完后已是泪满前襟，转眼看我木着一张脸，顿时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你若不守约定，我必不会放过你！”

    “王妃若不放心，奴婢可立毒誓。若有违背，奴婢日后死无葬身之地！”

    “好！”蒋氏咬牙，将写好的帛书细心叠好交到我手上。我接过放置妥当，静静立在原地等她说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答应为她送一封绝笔书，她答应将莫失死亡背后的真正缘由向我和盘托出。

    只有在意的时候，真相才有价值。如今宫中大局已定，一个无足轻重的冷宫侍卫的死因，实在是一件最微小不过的事情，以至于蒋氏在简单陈述的时候连为自己开脱的谎言都懒得去编造。她利落的几句话，便让这出阴谋的轮廓浮出水面。再将前前后后梳理一遍，事情的脉络已然清晰无比。

    一切皆从苏云熙封妃荣归开始，六宫瞩目亦是六宫忌惮，不仅忌惮她，还有一直在皇帝身边若即若离的我。荣妃一心固宠，她能想到的招数，别人一早已经预料。彼时宁妃掌权，先是指示放任茵容华杨氏依仗身孕争宠，又见皇帝不为所动，便勾结钦天监想出一招指鹿为马，每每在太后面前念叨。太后原无意在后宫争宠上用心，但涉及皇嗣，又想试探荣妃，便半信半疑的顺着钦天监的主意，让荣妃安排掖庭宫祈福一干事宜。

    宁妃事事仔细，暗中探访掖庭宫我和其他几个宫女的处所时，无意遇见了楚娃馆的薛氏。薛氏为报家仇，主动告知莫失与我的关系。宁妃有心杀人，便要斩草除根，却不知自己一举一动皆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太后着人一查，便将莫失的来历摸得清楚，那时慕容霆正捷报连连，祭天大典在即，王氏正需要兴起一点风浪，而莫失，碰巧成了他们眼中一只活生生血淋淋的饵。

    所以那天晚上莫失恰巧值班，又恰巧在火势未起之时就收到薛氏的警告赶到火场。在原来的设定中，他应该抱着我烧焦的尸体痛哭，然后被急急赶来的慈宁宫人带走调查，谁曾想上天眷顾，我没死成，反而让皇帝和太后反目。太后怕打草惊蛇，便以大不敬的罪名将莫失扣在慈宁宫。等到祭天大典当日，几个虚张声势的刺客惊扰临时代替皇帝出行的太子，宫中戒严，这边有意让莫失误会我出了大事，又在看守上留出空档让他脱身。那边指派人手混入浣花阁助我离开甘露殿。两边一起事发，在这样敏感的时候，果真跳进黄河都说不清楚。

    然而造化精妙。宁妃没有料到丽嫔手上一个娃娃能让张全将她查得永无翻身之日，太后没有料到一个小小侍卫宁愿被活活打死也不愿出卖自己的良心，皇帝没有料到王氏为了谋权居然敢勾结外邦倒戈相向，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坐实这一切的，居然是一个被大家都遗忘了很久的人。

    慧贵妃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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