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看见殷氏一脸讥讽。我蹙眉想到,彼时我与哥哥被压在诏狱受刑,被诬陷是擎王细作百口莫辩,算算日子擎王应该正在负伤回京的路上,正是势微之时。慧贵妃的指认于慕容霆而言无疑一场及时雨,加之皇帝得知王氏在前线多番谋权作为已然震怒,局势立刻起了翻天复地的变化,若说慕容霆是受益者未为不可,忽听殷氏冷嘲道:“擎王身负重伤,就算治好了也与废人无异。此时王氏倒台,受益的到底是哪一个?”她竖起手指头一个一个掰弯,悠然提点道:“王氏倒了,太子倒了,擎王废了,你的儿子还小,你看看,还有谁?”
慧贵妃面上的血色一点点缓缓退去,上好的芸香细粉浮在她面上仿佛盖了一层腻白的面具:“——霖王没有这样的心机——”
殷氏再不说话,只从眉毛下翻着眼看她。
我的心突突的跳,慧贵妃攥在我手腕上的那只手越收越紧,紧到我已经感觉不到痛楚,只用力撑着她不要倒下。
终于,她颤颤的无力的说道:“霈儿,也是他的孩子呀——”
殷氏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大笑:“别骗自己了!除了那个贱人的孩子,他眼里还有过谁!?”她霍然立起,一双手紧紧抓住前胸的衣襟,仿佛为了阻止自己的恨意破体而出:“你可知我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就因为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王氏所出,所以我不应该在你之前有孕——太后派人来逼我喝落子汤,我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嗓子哭哑了,头磕破了,他只给了我四个字——大局为重!如今,你可看明白了,什么是他的大局,就是那个贱人的儿子!他要把皇位传给那个番邦贱人的儿子!”
慧贵妃向后一个趔趄,亏得抓着我的手腕没有软倒在地。我待她站稳后并未相扶,而是借机挣脱她的拉扯,几步冲上前去狠狠一巴掌甩在殷氏脸上。殷氏疯狂的笑意尚未退去,就被我这一耳光打得懵住。不待她回过神来,我厉声喝道:“罪妇,死到临头还敢满口胡言!奴婢传皇上口谕,更衣殷氏自入宫后争宠弄权,谋害皇嗣,罪记累累罄竹难书,今赐——”
“赐全尸——”慧贵妃及时出声,望一眼目眦欲裂的我,淡然道:“殷氏虽败落,但书香声名犹在。圣上仁慈,你死后尸首发还母族,不入妃陵,你谢恩吧。”
说罢,也不等殷氏跪地叩首谢恩,扭头便向门外走去。我狠狠剜了一眼捂着脸瞪大眼睛神情怪异的殷氏,一扭身子也迈出了大门。
回去的路上,二人保持着来时的模样,慧贵妃先我一步不紧不慢的踱步,将一干侍从远远抛在身后。宫里的路弯弯直直仿佛永远到不了头,是她打破沉默,幽幽自语道:
“本宫知道她心里一直有怨。”
“那时本宫亦为她向太后求过情,却被太后呵斥未能率先有孕,实属无用。后来皇上让她移居大明宫,本宫也曾多番暗中探望。本宫自问没有对她不起,却没想到她怨本宫如此之深。”
“阿霜原本心地善良,本宫从没想过她会变得如此不择手段,也从没想过她会落得如此下场。”
“本宫与她,到底姐妹一场。”
慧贵妃一路幽幽的走,口中一路碎碎念,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我:“莫忘,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亦随着她停下脚步,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娘娘方才在说话吗?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
慧贵妃眼眶一跳,面上竟然闪过一丝无法遮掩的惊惧。也只一瞬,她又高贵华美如山巅祥云:“莫忘,本宫第一次见你这副摸样。”她出人意料的调侃道:“红着眼睛要吃人吗?可惜不能如你所愿了。”
“娘娘说笑了,奴婢不敢。”我垂首恭谨应道,再抬目时面上已然古井无波。
晚间,皇帝去了凝阴阁。张全随侍,我闲来无事便倚在浣花阁的小轩窗下,就着灯火读一本茶经。芳草挑了湘竹帘子轻声来报,说是殷氏的尸体从太液池里捞上来了。行事的太监过来回话,说我让他带的话带到了,殷氏应了声是。
我掩卷,漫声问道:“张公公和长春宫那里都知道了吗?”
春草应道:“张公公那里已经有人去知会了。永春宫跟着办事的人还被拦着,等着姑娘发话呢。”
我点点头,道:“不必拦着,贵妃娘娘奉旨办事,自然要第一个知道结果,请速速去报吧。”想了想又道:“从延庆宫到永春宫,走华容宫那一条道最近,只是茵容华眼看要生产了,可千万别惊着才好。”
芳草心领神会,旋身出去传话。长夜漫漫,我试图再将目光集中于书册之上,却发现页上端正的小楷我忽然一个都认不出,明亮灯火之下渐渐模糊成团光怪陆离的水色。
我问殷氏,莫知可是她的人。
她应了,一切水落石出。
我想起银芯伤痕累累的双手,想起千疮百孔的莫知,想起一屋子枉死的宫女,想起哥哥。
慧贵妃顾念旧日姐妹情,给殷氏一个全尸。殷氏在一众太监宫女的逼视下,跳了太液池。
死的这样轻巧,是我终究无能!
到底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