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茜在丑时初刻方才艰难产下一子,老和尚手里捧着血糊糊的猫崽大小的婴儿,万分感慨。阿媛哭得眼睛肿成桃子,因自缢伤了喉咙,她说不出话,泣不成声,只一味的朝老和尚磕头。
“阿弥陀佛,明日老僧上山采些药草,今日还要劳烦几位施主多看护着些。他母子二人的性命可都在你们身上了。”
老和尚把裹着补丁袈裟当做襁褓的婴儿递到阿媛手里,阿媛抖着手不敢接,老和尚等了好一会儿,发现这小娘子的确情绪一时难以平复,便又将婴儿塞到了小喜怀里。
小喜浑身一僵,托着轻飘飘没什么分量的婴孩,动都不敢动一下。
小沙弥早蜷着身子,脑袋靠在佛祖石像上沉沉梦乡,老和尚将徒弟抱起,踏出殿外,留下小喜和阿媛二人,彼此瞪着一双惊惧彷徨的眼睛,面面相觑。
等拂晓时分,那个名叫行钦的黑袍少年扛着一头发花白的老妪返回寺院时,罗茜已经顺利娩下宫胞,恢复了神志,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到底伤了底子,整个人萎靡惨白,脸色和死人没多大差别。
老妪自称夫家姓张,是从河间城外找来的,虽说上了年纪,但手脚却是麻利,加上有小喜和阿媛帮手,倒是将罗茜和早产的婴儿照顾的十分妥帖。
“虽是三更半夜的,但生孩子这事吧,是孩子挑时辰,不是我们挑时辰……唉,我想着人命关天,就来了……”事实是,黑袍少年找上门时给了一贯钱,钱到手,张妪一家子欢喜得都没多想,就让她跟着少年上了路。没想到,这一走,便是一个多时辰,张妪眼见的路越走越偏,心下惧了想反悔,结果被少年硬扛着带上了山。
直到见到产妇和孩子,张妪的疑虑方才去了,又见罗茜和婢子衣着长相均不俗,天性话多的她少不得在罗茜面前又说了许多恭维话。
“小郎君生得可真是俊美不凡,福大命大,将来必有大作为。”
早产的婴儿清洗干净裹在半新不旧的衣裳里,一张脸通红发皱,一丝儿都看不出俊美在哪里。
“他长得就像是只没毛的狸奴,哪里美了?”蓦地,边上有道戏谑声响起,毫不留情的说破事实。
阿媛回头一看,可不就是刘家那调皮的小郎君么?
阿媛脸色不太好看,小喜却是笑道:“三郎形容的倒是贴切。”
张妪道:“哎呀,小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过几天长开了……”
“狸奴儿,你出生时是不是也是这副丑样?”刘守奇不理小喜,咬着牙故意回首问道。
门槛上光源处坐着个人,手里捧了卷书,闻声回头,正是早起过来蹭火光的冯道。
刘守奇先入为主的以为冯道是个女孩儿,即便昨天累带着兄长挨了褚三一顿揍,他因“女色”所迷,依然坚定的站了冯道叔侄这边。谁曾想,这一切都是假的,冯道长得再比女孩儿好看,他也不是女的。
说起这个,刘守奇真不愧是刘仁恭的儿子,父子几个一脉相承的小心眼。
冯道抬起头来,一脸呆懵的样子,巴掌大的小脸上,衬得那双眼格外大而圆,真像是只猫儿似的,清澈透亮。刘守奇心里又开始痒痒的了,竟生了一抹心虚来,故意扬声道:“你在看的什么书?”
说着,人已走到冯道身边,劈手将他手里的书册夺了过来。
开篇写的即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是一册手抄的《道德经》,纸张并不算好,里面的字写的也不是太好,犹如稚童练笔之作,即便如此,刘守奇也自知这手字比他自己写的可好看多了,但他嘴上却犯贱的说着:“看你人长的跟猫似的,一手字倒像是狗爬的。”随手又将书册扔到了地上。
冯道并不生气,弯腰将书册捡了,轻轻抚拭灰尘,站了起来。
“喂……”刘守奇没想到冯道会什么话都没有,抬腿就走了。看着冯道逆光的背影,刘守奇跺了跺脚。
这一次,冯道直接出了寺院大门。
水月寺位于河间城外的一处山丘外围,进山的路算不上难走,毕竟搁五十年前,在这样的位置选址既方便修行也方便百姓进香还愿。门前有石头垒砌的石阶,从足痕踏印可以想象得出水月寺曾经有过的辉煌盛况,然而此时此刻,疏冷的阳光透过枯黄的树冠映射落下,昏昏暗暗间所见不过是青苔野芒,残壁断桓。朱红色的大门漆皮早已剥落殆尽,冯道迎着晨起的微弱阳光,深深吸了口气,胸肺间浸透了阴凉。
冯道久病初愈,身子骨尚弱,这股凉气吸入,令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正想转身回去,冷不防看见大门口站了个老和尚。
说他老,是因为他须眉皆白,但仔细看他的精神面貌,又觉得这个老和尚瘦归瘦,却怎么看都显得特别幽远宁静,冯道想不明白,却很聪明的不去深究,只觉得,大约得道高僧,大多数都会显得与众不同。
老和尚救了本该一尸两命的罗茜母子,冯道很确定,这是个医术不错的得道高僧。
灭佛后的僧人,佛法在北方的兴盛时代一去不返,寺院拆毁,僧人被迫还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