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驾马车上,内饰华贵,车辘辘前行,虽有颠簸却并不会令人不适。他原先穿的脏臭的熊皮和外袄都不见了,身体从里到外都被擦拭干净,换了套半新不旧的圆领襕袍,做工精致,用料考究,竟是比自己离开长乐时本家赠的那身还要好,只是略显宽大了些,不知是谁的衣物。这会子他腿上还盖着一块硕大的貉子斗篷,他伸手摸了摸,皮毛又暖又软,心里有点儿发酸,同时又有点儿小兴奋。
高热已经退了,虽然身体还残留着强烈的酸痛感,但是搁在手边的点心无论做工还是味道都叫人忍不住惊叹,冯道是个贪嘴的,一时没忍住便多吃了两口。
李三旺等诊治的医者离开后,沉着脸从冯道手里夺下咬了半块的糕点,逼他正视自己。
“我是李三旺。”他的衣裳装扮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不过应该是梳洗过了,头发高高束起,头顶戴个块平巾帻,愈发显得那张脸棱角分明,古铜色的肌肤,剑眉星目。
“我叫冯道。”冯道舔着唇角的碎屑,抿唇冲他一笑,“我现在是不是得叫李存勖?”。
那笑容太过灿烂,李三旺看得愣了下,半晌才严肃的说:“你都听到了?”回想当时冯道的反应,疑窦顿起,厉声道,“你是……故意的?”
冯道眨巴着眼,反问:“什么故意的?”
李三旺又不确定起来,眼前的小童神情天真,满脸稚气,不像是有城府的样子。
“你多大了?家在何处?”
冯道不答反问:“李存勖多大了?家在何处?”
李三旺噎了噎,艰涩道:“你与他无关,待你身体好些了,我便带你离开。”顿了顿,勉为其难的又承诺一句,“我会送你回家。”
若薛阿檀在此,定会对李三旺口中吐露出这么句话感到惊讶万分,李三旺年纪虽轻,平素却是最重承诺,言出必行。但冯道对此却全无意识,他只是缓缓撑起身,推开车窗,探头往外看。车外一片苍茫山峦,前后有持戈武士随行,见冯道开窗,瞬间有个挎着陌刀披着甲胄的年轻裨将走到车旁。
与那裨将对视时,冯道能明显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凛冽杀气,他下意识的缩了下头,后背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身体。
李三旺从后面贴身搂住冯道,一手撑在车窗上,目光凌厉的与那裨将对视,气场全开。裨将瞳孔一缩,须臾冰冷的脸竟微微勾了勾唇角,对李三旺自我介绍道:“某成德裨将李弘规。”
冯道背脊挺了挺,对眼前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气势却无比惊人的李弘规生产生了兴趣。李三旺却不以为然,冷漠的将手一抬,啪的关上了窗子。
冯道摸了摸鼻子,不晓得刚才那一下有没有打到李弘规那张英气勃勃的脸。
李三旺冷冷提醒:“他刚才想杀了你!”
冯道舔了舔干燥的唇,扯出个虚弱的笑容,更正:“他是想杀李存勖。”
“你真是……”李三旺气道,“你顶着李存勖的身份,你以为你现在解释得清吗?”
真真儿的骑虎难下。
王镕派了多少人手明里暗里的盯着这辆马车,这是连李三旺都没想到的事,王镕竟会这般重视李存勖。李三旺内心烦躁,见冯道依然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病容未褪的小脸满是雀跃,他气不打一处来,懊恼的只想冲出去找人打一架。
冯道压低声,附耳说道:“你莫急,急亦无用,他们是不会放我们走的。倒不如你先跟我讲讲李存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也不想冒充李存勖,只是事急从权,他若不是顶了李存勖的身份,只怕这会儿人已经凉透了。
李三旺莫名的被他安抚住了情绪,盘膝坐在马车上,默默回忆李存勖的点滴。
“亚子今年……大概有八岁了吧?”他不太确定的说,李存勖五岁前养在内宅,是两位夫人掌心里的宝,也就是前两年启蒙才由着晋王带出来走动,偶尔进军营学弓马骑射,倒是一点就透,就连李存孝都对他的天赋赞叹有加。“长得……嗯,跟你差不多高,你……有八岁了吗?”
冯道黑了脸:“我虚十一了。”
“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李三旺讶然。
这是明晃晃的嫌他个矮了。
冯道直接翻了个白眼过去。
偏李三旺怕他难过,还多说了句话安慰人:“亚子是代北沙陀人,沙陀人擅骑射,长得……嗯,自然比寻常人孔武有力些。”
“你能说点别的吗?”
“说什么?”
“譬如,晋王李克用和梁王朱全忠当年都是勤王的有功之臣,都被圣人封了异姓王,明明二人也曾合作无间,怎的又反目成仇,不死不休了?再譬如,这几年李克用派兵攻打王镕好多次,都没打下来,王镕是不是很恨李克用?”
防止车外的李弘规听见,冯道这些话都是贴在李三旺耳边说的,李三旺只觉得耳蜗里像是钻进了小虫子,嗡嗡嗡的叫人浑身发痒。冯道问的这些问题让他十分惊讶,他原以为十岁的小童能问出的问题不外乎是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