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岁了居然还会尿床。”见李三旺面色陡变,眼底如狂风席卷,他心里蓦地发起怵来,忙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与人说。”
李三旺只觉得全身血液从下往上涌,得亏他肤色黑,即便涨红了脸也看不出太明显的变化,只是脸上实在臊得慌,耳根子都在发烫。他退让稍许,拉过扔在席边的衣裳,胡乱往身上一裹,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席上跳将起来,这一突兀的动作,倒把冯道给唬了一跳。
眼瞅着李三旺似是羞愤而逃,冯道摸着鼻子讪讪的想,是不是不该嘴贱去揭人家的老底?尿个床而已嘛,尿的又不多,最多就是把他自己的裤子给打湿了,自己怎么就非得去戳人痛脚了呢。
冯道心生悔意,正打算起床去给李三旺道歉,帐外二仆走了进来,熟稔的上前替冯道穿衣束发。
冯道问:“你们方才在帐外都说了些什么?”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却将二人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连声告饶。
冯道不以为忤,只问明了李三旺的去向便匆匆忙忙的追了出去。
?
苏汉衡是李弘规的得力部将,只是他年轻阅历少,不及弱冠,李弘规虽有心提拔到底还是资历略浅,需得再熬上一段年月。苏汉衡自觉自己年少有为,春风得意,却不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竟是让他遇到了李三旺和冯道这两个异数。
李三旺年纪尚且他小了好几岁,已经颇具名望,甚得王镕青睐。苏汉衡心里明白,这一趟出来明着说是由他领军,实则他是给李三旺当副手来的。思及临行前李弘规的谆谆嘱咐,苏汉衡不得不按下心头不服,事事先询问李三旺的意见。
但李三旺是个耿直的,说不领军那就真是不领军,无论苏汉衡问他什么事,他都不表态,反倒是时时刻刻跟李三旺黏糊在一块儿的那个冯小郎,每次都会插科打诨般说上一两句话,每每总是一语中的。初时苏汉衡不以为意,只当冯道是碰巧说中,后来次数多了,他看冯道的眼神开始变了。
到了乐寿,两军对战,因在镇州一槊穿透李匡威赫赫有名,苏汉衡便以为李三旺擅使长槊,特意从兵械库里挑了一支马槊给他。李三旺也不嫌重,骑马冲阵,杀得幽州军乱了阵脚。一场恶战下来,幽州军退出乐寿,逃到了武强县。
褚濆惦念着家中妻儿,若不是放心不下冯道,加上战局混乱,他早归心似箭了。李三旺自是要随军往武强的,临拔营时,他却将冯道拦了下来。
“你随你三叔回家去吧。”
冯道正指挥着仆役收拾帐篷,挑拣出一些上好的丝帛预备让褚濆带给褚家的亲友。李三旺掀开了帐子,风尘仆仆的进来便说了这句话。
冯道当即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武强……”
“你不用去武强。”李三旺掷地有声,显然没打算和他商量,这事已经做出了决定。
冯道也清楚其实这样的安排才是最好的,趁着离了镇州王镕跟前,苏汉衡又事事都听李三旺的,他跟着褚濆就此脱身是为最佳时机,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和李三旺就此分别,心里止不住的酸涩起来。
“我……”
李三旺抬手阻止他反驳:“听话,你该回家去了!”
冯道心酸得眼睛都发红了,扁着嘴问:“那你呢?”
“等武强战事完结,我便同王使君请辞,去邢州找义父。”
冯道原想说,自己可以在乐寿等他打完仗,然后邀请他去景城家里做客,但是这一想法不等他说出口就被打断了。他要回景城与亲人团聚,李三旺自然也要去和自己的亲人聚首。
冯道仰头看着李三旺,少年的称不上魁梧,却也足够挺拔伟岸,甲胄上沾染着干涸的血迹与尘土,平添出一股肃杀凌厉。
冯道深吸了口气,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那你多保重。”
“嗯。”他的声音很低,鼻息轻的几不可闻。
“那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李三旺表情凝重的冲他一叉手,而后,转身就走,人影倏地消失在视野里。
冯道望着犹自晃动的帐帘,哂笑道:“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随口念了这句青莲居士的诗,面上勉强维持住微笑,却听那小奴在边上哭丧着脸嚎:“冯郎君随褚公返家去,那奴又该何去何从啊?”
冯道回过神来,见小奴跪在地上,彷徨无助,另一个也是愁苦满面。冯道突然想起,这两个仆役原是王镕指派到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名义上虽是他的人,实则奴籍仍旧归属王镕。
冯道若是开口问王镕要二人的身契,想来王镕也不会不舍,只是想到自家的起居条件,不过是地里刨食的农户,人丁简朴,这二仆细皮嫩肉的可委实干不来这等粗活,没得害了他们。
冯道吸了吸鼻子,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在胸口重新萦绕起来,一团团一絮絮的撕扯着他,呼吸逐渐加重,他突然发足冲出了帐篷。
帐外日耀万丈,士兵整装待发,马鸣咴咴。他在人山人海